刀入腹內的撕裂聲,慘叫呼嚎,馬嘶刀鳴,一時間慘烈非常,馬上砍殺,手起刀落,跟切黃瓜一般,殘殺不停,血流不止……
站著的人越來越少,倒在地上的屍體堆成了山,這時候,不知誰點起了火把,照亮了殺伐修羅殺場。
獨眼瞎震驚了!
怎麼殺了半天,都是自己人?
他忍不住渾身顫抖,手掌脫力,血跡斑駁的刀柄咣啷砸在了地上,雙手捂著臉,血淚湧出,他嘶吼一聲,帶著毀天滅地的恨意,剜向高立土堠之上的梁叔夜。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若非西戎殘暴,趕盡殺絕,豈能中了蘿澀的計?
不過三招虛棋,步步扣在人心上,若不謀定人心,猜度脾性,如何能這般騙死人不償命?
第一招:弄出響聲引西戎人派遣斥候探查,一箭殺之。
第二招:趙大寶換其鎧甲乘其馬,回去稟報“敵情”,使他前方部隊輕敵冒進。
第三招:搬來石塊樹木,挪擋住前進的那條路,待一番較量後,激起其好戰殺戮之心,佯敗撤退,誘其走一條隱蔽的回環小路,神不知鬼不覺的繞至西戎後方。
如此自相殘殺,水到渠成。
梁叔夜迎著他血殘暴怒的眼神,緩緩舉起了弓箭——
他麵容剛毅,眼神堅定,挽弓拉弦,就和無數次射靶一般熟稔。
箭矢破風飛出,帶著十分戾氣埋入敵人的心口!
獨眼瞎悶哼一聲,胸口中箭,當即翻下馬來,氣絕而亡。
*
十二輛糧車,四十九匹戰馬,還有二百三十一具屍首。
戰馬渾身刺傷,不停滲著殷紅血水,順著馬鬃馬腹流淌到地上,和滿地腥臭的人血混成一堆,席卷著濃濃的血腥氣味,叫人作嘔。
蘿澀的手微微顫抖,她沉著目色,掃過這一片無人生還的紅泥沙場。
沒有人慶祝,沒有人歡呼,那十二輛糧車寂在漆黑的夜色中影綽高大,如塊壘在胸,壓的人胸悶心抑。
她嘴唇翕動兩聲,想說些什麼,口張開半張,一字未吐,那鋪天蓋地而來的反胃感覺,像一雙大手,擰上她的胃。
一陣一陣酸水湧上,頭一偏,躬身蹲在到了地上……
吐了個幹幹淨淨,她手緊握拳頭,抵著自己的胃肚,發絲浸汗粘在了額頭上,直至嘔出清水來,痙攣才漸漸平複……
全身空蕩蕩的酸澀感,刺激得她連眼睛都睜不開。
身後一雙手把她撈了起來,梁叔夜淡淡道:
“你回去,剩下的交給我來吧”
蘿澀搖了搖頭,擋開了梁叔夜的手,她喑啞著嗓子勉強開口:
“趙大寶,繼續按計行事……”
趙大寶還穿著西戎人的鎧甲,神色擔憂,有些遲疑道:
“是不是先把糧食運回去?我老覺著騙騙小兵小將的還成,叫我去騙西戎中軍……”
“你怕了?”
他話未說完就被蘿澀清冷的眼神打斷了。
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趙大寶皺巴著臉,陷入了自我矛盾的苦惱之中。
說老實話,為了這口糧為了山寨的兄弟,他剛才冒充西戎斥候兵,跟從鬼門關晃蕩一圈沒啥分別,萬幸沒被發現,現在叫他繼續裝下去,實在膽怯。
“趙大寶,你剛才到底為了什麼拚命,山寨的兄弟心裏都明白,但你可知道他們最想要的什麼?真的是這十二車口糧麼?”
趙大寶抬起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動看著蘿澀,他緩緩轉過身,看了看身後灰頭土臉的兄弟們——
大家幾日突擊苦練,勒緊褲腰帶,把不多的糧食剩給搏擊的弟兄,不少人瘦了一大圈,顴骨高突,夜色中襯得眼珠黑亮,透著一股難以言狀的渴望。
方才的詐降誘敵,掛彩受傷的也不在少數。
他們自己撕下自己的衣袍,簡易包紮,看起來狼狽淒慘,與市井乞丐流浪漢無異。
亂世一口糧,烽火一腔血,趙大寶突然想起來了——他們曾今也是那樣鐵骨錚錚,披甲執槍的九州堅兵。
趙大寶漸漸決然的神色出現在一張猥瑣的臉上,這顯得十分搞笑,但蘿澀心中絲毫沒有鄙夷,她隻覺心頭火熱。
無論是誰,都不乏一腔隨時達到沸點的熱血。
趙大寶膽小猥瑣,甚至懦弱,但是他義字當頭,視山寨兄弟為手足血肉,連山寨大當家也可以不要;糧倉糧盡,即使對方是凶惡殘鷙的西戎人,他也敢獨身前去。
所以蘿澀跟自己打賭,賭人心,賭人性。
趙大寶下定了決心,他踩著遍地屍體,找到了獨眼瞎的“龔”字的將旗。
旗成醬紅色,斜斜插在泥地裏,一名護旗小兵身中數刀,他的手緊緊抓在旗杆上,屍體已經僵硬,旗杆如紮根血肉,難易拔動一絲一毫……
他試了幾次都不成,忽然,空中飛擲過來一柄匕首。
趙大寶接過,對上了天仙夫人的目光,覺得心中更加有了力量!
劍鞘上的刻文膈在掌心,他漸漸燒紅了眼角,拇指一提,劍身出鞘。
這匕首削鐵如泥,一劍斜劈下去,死屍手掌落地,旗杆重重的摔在地上。
趙大寶彎腰拾起斷掌,安放於護旗小兵的身側,他轉身扛起“龔”字大旗,翻身起上了一匹戰馬,朝著山坡上的弟兄喊道:
“不怕死的有幾個?換上西戎人的衣服,跟著俺去西戎大營!”
“我!”“我去!”“還有我”“俺也去!”
一幫人一邊說話,一邊從土坡上跳下來,紛紛上前扒屍體的衣裳,換上了血跡斑斑的西戎鎧甲。
他們手持刀劍,跟著趙大寶向著西戎大營駐紮方向,小跑而去,替那已全軍覆沒的龔將軍隊伍,走完這剩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