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煊從懷裏取出一支降香黃檀木梳,遞給她。方媃認出這是自己從王府帶到宮裏的梳子,入冷宮時,這梳子沒能帶來,不想卻到了應煊手裏,看來他一定去過景瀾宮。
摩挲著那光滑的黃檀木梳,發現上麵刻著字,可燭光太暗,看不真切。她明明記得梳子上原來沒有字的。
應煊拿過木梳,端詳了她片刻,道:“發髻亂了,朕給你梳吧。”
他為方媃一縷縷放下頭發。青絲如瀑,披散下來,他溫柔得為她梳著。
“檀香梳斜雲鬢膩,青衫衣襯雪肌香。相見無言還有恨,幾回判卻又思量。”應煊一字一句吟著。
“眉真,你與我,應不是‘相見無言還有恨’,而朕對你,卻是‘幾回判卻又思量’。”
方媃感受著徐徐梳子掠過頭發,不輕不重,一寸一寸,過往的事,一件件湧到眼前。
“眉真,你天資聰穎,學詩雖晚卻有悟性,今日,最後為朕作一首詩吧。隻為朕作。”
方媃苦笑,自己半路出家,沒想到作的詩還能入應煊的眼。隻是此情此景,心中充滿矛盾、苦澀,就算作詩,隻怕也是苦情詩。
“繡闈梳墮印山眉,小釵橫戴一枝芳。往日含情花解語,今昔以淚洗紅妝。夜敘離傷欲斷魂,問君何事立殘陽。梳罷青絲枉斷腸,願許來世連理香。”
應煊凝視方媃,目光溫柔纏綿:“梳罷青絲枉斷腸,願許來世連理香。眉真,你是否真的願許朕來世?”
所謂來世,不過是人的一點寄托和念想。寄托於來世,不過是今生實在太多無奈,所以給自己的一點安慰罷了。看著眼前的應煊,方媃願意給他一些力所能及的安慰。
方媃點頭,微笑著道:“但我有條件。如果來世,你不是皇帝,不是王爺,隻是一個最尋常的男人,有錢也好,窮人也罷,如果我們還有緣再見……”
應煊目中也含了淚光,映著燭光閃閃爍爍,卻始終沒有掉落。
“一言為定。來生,平凡相伴,不論富貴或貧賤。”
…………
太和二年正月初一早上,方媃睜開雙眼,從床上坐起來。昨夜,同應煊一起守歲,他們第一次說了那麼多話,說起在王府的時光,一點一滴的小事,直天後來她困了,不知不覺睡著了。
不知道應煊是何時離開的,方媃能想起的,睡著前最後的記憶,仿佛是一個溫柔的懷抱,緊緊的,一直不鬆開。腦中忽然憶起臨睡去的那一刻,朦朧中應煊在她耳邊的一句話:“眉真,來生,讓我最先遇見你。”
方媃捂住臉,心中五味雜陳,許多感慨。應煊,赫兮,昨夜便是永絕麼?昨夜說了那麼多話,卻忘了向你道一聲“珍重”。
“小姐,皇上是快天亮才離開的。”晴兒昨夜一直在西廂,卻不敢閉眼,一直注意著。
“皇上命婢子將此梳送於您。”晴兒捧上了那把降香黃檀木梳。
方媃接過梳子:“皇上說什麼了?”
晴兒搖頭:“什麼也沒說。”
方媃細看這把木梳,確實是她以前常用的梳子,隻是上麵新刻了四個字,是應煊的字體。
“奈何癡人”。
癡人,癡人。奈何、奈何?應煊親手刻在梳上,留作最後的紀念。四個字,多少無奈,又多少情深。
方媃凝視這四字良久,默默不語,這世上,誰又不是癡人?
今生緣,來世再續。
任婕妤和靜嬪去冷宮並沒有乘坐肩輿,雖仍在正月裏,天氣卻晴朗無風,兩人都披著狐皮披風,暖暖和和得相攜走著,後麵跟著太監宮女們。
靜嬪回頭道:“你們離遠些。”宮人們立刻放慢腳步,與她們拉遠距離。
任婕妤道:“在王府時我便一直納悶,王爺對眉真一往情深,然而眉真卻像吃了秤砣一般,不見動心。這一回她表兄反了,卻向皇上討要眉真,我這才知道,原來眉真竟與淩雲有私情。”
靜嬪冷笑一聲道:“依我看,若論先後,竟是人家表兄妹先有了情意,皇上仗著權勢硬插了一杠子,拆散了人家。”
“這種話也是胡說的?”任婕妤立刻回頭看了看,見宮人們都離得很遠,才放心道:“婚姻大事原就不由子女作主,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入宮選秀是她命中注定,遇見皇上,也是命定的。”
靜嬪道:“此事若放到旁人身上,哪敢不認命,偏偏這淩雲是個膽大包天的主兒,不但想和皇上爭江山,還要把眉真討回去。”
“此事極為機密,若不是皇後帶順良媛去冷宮鬧了一場,讓咱們知道些風聲,恐怕如今咱們還蒙在鼓裏,全不知情。你萬萬不可說漏出去。”任婕妤叮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