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處,衣凰心中驀地一慟,她拆開信封,見裏麵不僅有一封信,還有一隻小一點的完封的信封,封麵著:縉痕親啟。
那封給衣凰的信中言道:“穎慧郡主,見此留書,則吾已逝。為有萬般苦楚,不便細與郡主言明,一則不能言說,二則不願郡主牽累其中,故謊以告知。吾知此次之事若不見血,則難以使眾人信之,吾乃殿下親信,以吾之命換得眾人信服,死亦足以。吾念已定,望郡主諒之。今生無以回報與郡主,來世定當結草銜環,不忘汝恩。陌均敬上。”
衣凰一個字一個字看來,隻覺心口一陣比一陣堵得厲害,有萬般無奈,卻不知該當何解。最終,她沉沉一聲太息,癱坐在軟踏上,推開窗子,看著院子裏靜靜落下的雪花,久久不語。
猶記得那日蘇夜澄被刺,她連夜入宮,樓陌均在她耳邊說的話,他言道:“郡主,明日洵王生辰,帝後同往,宮中守衛必會鬆懈許多。明晚我會事先在殿下飯菜中下蒙汗藥,到時還請郡主想辦法將太子接出宮外好生安置,至於宮中,陌均會放火燒了所有一切,讓人以為太子已死。陌均自有法子讓所有人都信服這一點……”他說著淒冷一笑,有些牽強,“大不了,我自己留下作為人證。”
她也記得昨晚在洵王府,蘇夜涵走在最後,與她悄悄說的事情:“你和樓陌均的安排他已經告知我,你山莊裏的人生麵孔多,好混入皇宮卻不怕什麼。待他們接到了大哥和樓陌均,我的人會在各處城門候著,必會將你們安然送出茲洛皇城。”
樓陌均說他要自己留下做人證,衣凰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他會把自己燒死,隻為留下作證據。
衣凰忘不了在木板上看到他屍體的那一刻,麵容雖不幹淨,卻還完好,能夠輕鬆地辨認出他的身份。他將另外一具屍體緊緊扣在懷中,企圖使他避免遭受大火的吞噬,然卻於事無補。懷中那人依然被大火燒得體無完膚,麵目全非,而樓陌均,這個平日來看來清瘦、弱不禁風般的男子,竟硬生生地強忍著大火從自己的腳底,一直燒到胸前,隻勉強保得那張臉是完好的。
他是要留下這張臉來保護那個人,讓所有人都以為,死在他懷中那人,就是蘇夜澄。
而蘇夜涵,在他看到木板上樓陌均的屍體時,那瞬間變得冰冷的氣息,衣凰感覺得清楚。
他從一開始就被騙了,或者說,衣凰和樓陌均從一開始就有意隱瞞一些事實。樓陌均告知蘇夜涵的是,那晚他會與蘇夜澄一起離開。而衣凰明知樓陌均隱瞞了他,卻並未說明,之前一直是他將她阻隔在每一件事情之外,護她安全,這一次她想為他做點什麼。
隻是,她沒有想到的是,她也被樓陌均騙了,他是留下了,卻沒能活著留下。
他說的對,不見人名,睿晟帝不會輕易相信,即便這是他的親生兒子。隻有他樓陌均,蘇夜澄最親近的幕僚府臣生生喪命於火海,才會讓人從從心理上接受蘇夜澄已死之事實。
羽林衛在收拾東宮殘垣之時,無意中發現了一枚小令,且看那小令的模樣以及上麵的字樣,分明就是出自儀秋宮。
樓陌均,他這一次是鐵了心,誓死要扳倒毓皇後,扳倒日漸做大的毓家,即便是拚上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今年夏末,身在北疆之時,衣凰便已隱約看到了樓陌均的命運,卻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早。
紅嫣見衣凰正沉思出神,實在不忍心打擾她,可是事情緊急,她不得上前喊道:“小姐……”
衣凰從沉思中回身,眸子黯淡,“怎麼了?”
紅嫣道:“我進宮之前跟青鸞悄悄見了一麵,她說今晚會進宮來你。”
衣凰點頭道:“今晚紫汐也會過來。”
紅嫣道:“如此說來,五位座主今晚一次就要聚齊四個?”
聽得此言,衣凰又忍不住想起另一個人來,是那個她似見過、卻從未見過麵容的人,玄座莊主玄凜。
不知最近,他過得可好?
衣凰行至宓秀宮外時,正好瞧見音兒紅著眼睛走出宮門,邊走邊小心地擦著眼淚。她來宓秀宮的這幾次,都是音兒在身旁伺候著蘇瀠泠,衣凰看得出她與蘇瀠泠主仆感情頗深,見她這副模樣,便知與蘇瀠泠有關。
上前詢問了一番,衣凰當即變了臉色,顧不及安慰音兒,隨之直直進了襲芳殿,然剛走進去,她的腳步又驀然停了下來。
白茫一片寒雪,孤影獨立,不近身旁,卻已然感覺到她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徹骨寒涼氣息。她似是未覺察到有人靠近,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如同一具木雕。
隻是,世上巧匠無數,隻怕也難以雕出那番悲涼淒冷的神情,明明臉上不帶絲毫悲傷的神情,衣凰卻看得見她眼中深深的絕望。
是絕望,是希望徹底崩裂潰敗的失望。
世間優秀男子無數,怎奈她隻愛那一個。她的全部身心、全部生命、甚至她活下去的理由與勇氣,都是那個人所給。
當初母妃去世,慶幸歡喜之人遠遠多過傷心難過之人,她們早已經盼著這一天。是他伸了手,將她從悲慟中拉出來。他告訴她,隻要活著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