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一十四】寸絲寸縷皆是情(1 / 3)

立穀關內卻是一片混亂,城門處滿地狼藉,四處仍可見星星火光,殘垣斷壁處處皆是,放眼望去盡是死傷。

身著九陵朝軍服的將士來回奔走穿梭,將受傷之人抬離此處,遠遠地看到那一隊人快步走來,全都下意識地閃身讓到一邊,垂首行禮。

“王……”

九陵王滿眼紅色血絲,怒形於色,雙拳緊緊握住,恨不能將襲城之人碎屍萬段,然而他又不能讓身旁將士看出來,隻能強忍著咽下。

深吸一口氣,他穩住自己的聲音,問道:“何人襲城?”

“回稟王,暫且……”身旁隨從滿臉惶恐,戰戰兢兢道:“尚且不知……”

“沒用的東西!”九陵王如他意料之中的一聲怒斥,“從敵人襲城到現在已經兩個時辰過去了,你們竟是連來人是誰都不知道,甚至沒有一絲線索,本王要你們有何用?就是讓你們這般為本王守城嗎?”

“王請息怒,來人實在是……”

“王,此事怪不得他們。”身後,傳來一道渾厚的男子聲,幾人回頭一看,隻見盧恒帶著一隊軍士大步走來,手中握著幾隻羽箭,“王請看。”

九陵王心頭雖惱火不已,然盧恒之言他還是忍不住細細思索起來,接過羽箭在手看了看,問道:“怎麼了?”

“王請仔細看看箭頭。”

九陵王依他之意仔細看了兩眼,驀地,他神色一變,濃眉皺緊,將羽箭緊緊攥在手心,咬牙恨恨道:“果然又是他……果然是他蘇夜涵!”

沉了沉氣,九陵王冷靜下來,冷聲道:“把昨夜的情況再說一遍。”

“是。”一名領將稍稍猶豫了一下,而後道:“昨夜,末將當值守夜,之前一直安然無恙,盧將軍領兵去了明城之後,末將與眾兄弟還在算著時間,估摸著差不多該到那邊,就想著這一次王已經精心準備,而且是盧將軍親自領兵前去,定能殺銀甲軍一個不備,兄弟們還在想著,等盧將軍回來之後,好好慶祝一番,卻是不料……不料剛剛有人回來通報說盧將軍與銀甲軍交上了手,城門就出事了……他們個個都似有飛簷走壁之能,輕而易舉地就躍上了城牆,且沒有一絲動靜,他們先是殺了瞭望台的兄弟,後又解決了城牆上的守兵,多虧巡夜軍隊路過,這才發現了他們……”

“啪!”手上一用力,羽箭應聲斷成兩截。

領將嚇得頓然收聲,惶恐地看了盧恒一眼,盧恒眉頭緊蹙地瞥了瞥九陵王,對那領將道:“繼續說。”

“巡夜軍發現他們之後,及時通知了大家,隻是當時城中守兵隻有五萬人許,分守四處城門,而被他們夜襲的南門原有兩萬人,末將正打算把其他地方的人手調來救援,卻發現其他城門竟也遭到了夜襲……”

“他們來了多少人?”九陵王聲音已經冷到極點,同時心中亦疑惑不已,他隻是在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然而,當他聽那將領報出人數,頓時就怒了——“約……約百十人……”

“什麼?”九陵王與盧恒齊齊一驚,盧恒沉聲問道:“每處城門?”

“是……是所有人……”

“胡說!”九陵王全然不信,不由怒喝,“百十人!百十人如何破我五萬守兵?本王的弓箭手呢?他們攻城時,你們近戰處於優勢,難道,難道連放箭也不會嗎?”

“王!”那領將“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幾欲哭了出來,聲音顫抖道:“末將正要告知王這件事……這些人為了行動方便敏捷,個個身著黑色夜行衣,連一片盔甲都未上身,可是……可是我們的弓箭手卻是拿他們沒轍,他們個個反應靈敏迅速,輕功極好,在箭雨中穿梭自如,更重要的是,即便有人不幸被箭射在身上,卻似刀槍不入般,竟是沒有受到一點傷,那箭……根本就射不中他們……”

頃刻間,九陵王與盧恒齊齊色變。

兩人相視一眼,滿臉驚愕,尤其是九陵王,一副完全不可信也不遠信的表情,用力搖了搖頭,低聲沉喝,“刀槍不入?哈哈……怎麼可能?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人,非但刀槍不入,且僅百十人就破了本王的五萬守兵?”

“有可能。”盧恒比他冷靜很多,沉沉道來。

聞言,九陵王又是一愣,噤聲,以疑問的目光看著盧恒,隻聽盧恒緩緩道:“王可知道洵王的龍武十八衛?”

“自是知曉,上一次在小鎮上救走慕衣凰的人就是他們。”

“那,章州夏長空的無影隊呢?”

“無影隊乃是夏長空的親衛隊,擅長用劍,個個皆是百裏挑一的好手,直接聽命於夏長空一人,聽說隻有特殊任務才會交由他們……”驀地,他話音一頓,似是想明白了什麼,搖頭道:“不可能,這不可能……就算他們是蘇夜涵專門訓練出來的高手,就算他們當真有飛簷走壁、上天入地之能,可是,他們身不披甲,又是如何能躲得過本王的弓箭手,如何能刀槍不入?”

盧恒思索片刻,沉吟道:“也許,他們並非身不披甲,極有可能他們身上穿了盔甲,隻是我們……我們看不到。”

九陵王愣了愣,怔問道:“將軍此言何意?”

盧恒歎了歎氣,肅然道:“末將尚且不能確定,請王給末將一些時間,末將一定將此事查清楚。”

九陵王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似是無聲默認。

盧恒卻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凝眉嘀咕道:“難怪銀甲軍會不急不忙應戰,原來這一切他們早已都知曉。如果本將猜得沒錯,蘇夜涵定是在我軍中安插了眼線!”

“竟有此事!”一言出,九陵王不由怒吼出聲,用力將手中斷開的羽箭狠狠摔在地上,滿眼殺意凜凜,喝道:“傳令下去,清查全軍,本王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誰這般不知死活,竟敢混在本王的軍中做鬼!”

聞言,身旁一眾將士皆心下一寒,連忙垂首應聲道:“是——”

看著眾將士離去的身影,九陵王不由陰冷一笑,咬牙切齒道:“好你個蘇夜涵,既然你跟本王玩陰的,本王便奉陪到底!琅峫說的對,現在不是與你正麵相碰之時,既是如此,本王就之能迂回取勝了,屆時,你不要悔不當初才好!”

……

“嚶——”

一聲怪異鳥叫,宮人隻覺有什麼東西從頭頂的空中一閃而過,可是再抬頭仔細去看,整個天空空蕩一片,哪裏見半點影子。

含象殿花園內,玄音華服玉立,微微抬起手,遠遠地看見一隻黑點向著幾人飛來,轉瞬便到了跟前,乖乖落在玄音的手上。

玄音熟練地從流星鳥的翅膀下取出一封信函交到衣凰手中,清泠一笑道:“看這信劄的手法,想是有好消息傳來。”

衣凰坐在圓桌旁,神情有些懶散,聽得玄音所言,卻還是忍不住滿意一笑,打開信函看了看,點點頭道:“我為他們準備的東西他們總算派上用場了。”

“什麼東西?”

衣凰將信函交給玄音,站起身道:“在戰場上,出了將帥要懂得如何布陣用兵之外,將士本身的反應靈敏與否也很重要,這就如同兩位高手對決,誰快一步,誰贏的勝算就更大些。之前娘親避居北疆深山,獨守白玉真衣,那個深山附近便是皚皚白雪堆積不化的雪山,山裏生存者一種和靈影一樣的靈物,冰蠶。”

“冰蠶?”聞言,玄音頓然一喜,像是想到什麼,驚喜問道:“難道衣主已經用這些冰蠶……”

衣凰笑而不語,已然默認。

玄音下意識地舒了口氣,道:“這樣一來,解除大宣之難就更加容易了。想來,倒是多虧了夙瑤衣主的英明,也多虧了衣主心思細膩縝密。”

衣凰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笑道:“我哪裏來的心思縝密,我現在每天說話做事丟三落四,白芙哪一天不要嘮嘮叨叨個沒完?”

玄音輕笑出聲,看了看衣凰有些臃腫的身體,歎道:“將為人母,都是這般。前些天聽說紅座主一時大意,忘記了換茶水,竟將隔夜剩下的茶水當做新茶,洵王喝了隻覺味道不對,又不便與紅座主明說,結果鬧了一夜肚子……”

聞言,衣凰頓然笑出聲。

玄音繼續道:“後來,洵王殿下找來了伺候紅座主的幾個下人,挨個狠狠訓斥了一番,將他們全都遣散去了,給紅座主換了一批新的下人,並再三叮囑王妃生產在即,一定要照顧好王妃,誰若做的不好,定要種種責罰……”

衣凰原本笑得歡,卻在聽到玄音說紅嫣身邊換了一批下人時,笑容驀地一滯,繼而收住。

“倒是怪了,紅嫣的孩子眼看就要出生,不是應該把照顧她最久的下人留在身邊細心照料著嗎?怎麼會突然換成新的下人?”

玄音笑容也突然一頓,似是明白了衣凰話中之意,不由與衣凰一起蹙起眉頭,“衣主的意思是……”

“嗬嗬……”衣凰笑了笑,微微搖頭,“許是我多心了,不管怎麼說,紅嫣與洵王成婚已三載,就算洵王有什麼事,防著誰也不會防著紅嫣。”

“但願如此。”玄音點點頭,道:“衣主放心,紅座主那邊玄音會讓人小心留意著,一有情況便通知衣主……不過,衣主自己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你現在是特殊時期,切不可出一絲岔子。”

衣凰無奈地擺擺手,歎道:“知道,知道了……現在整天就是你和白芙在我耳邊嗡嗡嗡地念叨著,我這腦袋都要炸開了……”

頓了頓,她抬頭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了,過了今晚,明天便是十五。”

玄音明白她話中之意,小聲問道:“我知道你想回山莊,可是如今你為一朝之後,團圓節時不在宮中,怕是……”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嗯。”玄音點點頭,突然笑了笑道:“弗如,派人把老國公接進宮來,與衣主好好聚一聚。一直以來衣主與鎮國公都是聚少離多,如今好不容易衣主有了些清閑日子,何不讓鎮國公多陪陪?”

衣凰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不必了。這種時候爹爹應該更想一個人待在夙瑤閣陪著娘親。”

玄音心領神會,點了點頭,繼而又皺起眉頭,問道:“隻是……洵王所提之事當真可行嗎?好好的團圓節,非清明亦非中元,為何要……”

“你也說了,是團圓節,既是團圓節,自然該請回所有親人一起聚一聚。”衣凰說著不由得挑起嘴角,卻笑得不深,笑意很淡,“請來所有祖先以及一眾已故親人,祈求他們在天有靈,保我天朝國泰民安,保皇上在北方能得勝而歸,倒也真難為了他能想到這些。”

聽她這麼一說,玄音原本凝起的淡眉終於緩緩舒展開來,心中隻盼一切都能安安穩穩,順順利利,最重要的是,蘇夜涵能一舉奪回大宣,打敗九陵王與琅峫,今早歸來。

那樣,她對自己、對大宣王、對大宣的百姓,也算有個交代。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入秋之後,夜間氣候不免有些清涼。

遣散一眾人,包括明康和清姰,陌縉痕一人獨自立於船尾甲板上,任夜風一絲絲一縷縷吹在身上,撩動他衣角翻飛,可他卻渾然不知,冰冷雙眸緊盯著無際蒼穹。

群星已隱,明月將圓。

月圓,本該人團圓。可是今世今朝,皆已不可能。

他記得,往日裏的團圓節,每一年他都有兩場晚宴,一場是睿晟帝的家宴,一場是東宮裏的小宴,而那個小宴隻屬於兩個人,他和他兩個人。

陌均,與君分別已久,汝可安好?

仰頭,飲盡杯中酒,卻散不盡胸口的壓抑與悲痛,這一個角落此生再也裝不下別的人、別的事、別的情緒,獨獨隻能容他一人,任他放肆地噬咬著,張狂起舞,每到這個時候,就越發不安寧,越發地折磨著他。

他曾經試想過千萬種他與樓陌均的結局,卻惟獨沒想過會是這一種——天人永隔。

白日裏,那兩個路過遊人的談話還在他耳邊不停回響,其中一人道:“聽聞皇上不在京中,,今年的團圓節之宴由洵王殿下主持。”

另一人道:“這有何不妥?皇上臨行前曾有交代,讓洵王監國,由洵王主持本就是情理之中。”

“關鍵不是這個。洵王已經決定,明日一早領朝中諸位大臣前往請靈,祭拜已故先人,據說……”頓了頓,那人壓低了聲音,道:“據說洵王還打算將幾位王爺、公主以及重臣、功臣的靈位也請來,聽我那位在澤王府當差的表兄說,澄太子、洛王殿下、渙王殿下、六公主、和十公主的都要請,還有……還有已故前老國公和澄太子的太子幕僚樓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