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三年元宵節的前一天夜裏,在度過了半年的畢業迷茫期以後,我再一次上了火車,離開了家。
這次的感覺,和之前長達七年的時間裏任何一次都不一樣。我能想象到的,那不僅僅是因為我不再是一個學生像候鳥一樣固定往返於兩個城市之間。更是因為,在即將到來的半年或是更長的時間裏,我給自己找了一份在別人眼裏似乎很高尚,卻沒幾個人能放得開,真正去做的差事。
我要去的地方叫雲山坪,那是大涼山深處的一個封閉村落,我要到那裏做一名老師,教一群山裏的娃兒。
很多人說,‘你太衝動,在這物欲橫流、過分現實的社會裏選擇去那種的地方。’我卻總是一笑了之,因為隻有我自己知道,對於我來說這樣的決定是多麼自然,多麼順理成章。曾經上學,我的專業讓我有機會幾次走進那樣的山裏。現在每每想來,那湛藍的天、清幽的水、連綿的山、淳樸的人,還有悠閑、安靜的生活,仍然會讓我深深陶醉其中。那會兒,我就想啊,有了空閑,我一定再過去,我會在那住上一段時間,而不是短短的遊曆考察。
其實,別人的看法,我根本沒有在乎過。在成行之前,所有能稱得上阻力的,大多來自我爸我媽,隻不過,我媽的苦口婆心,我爸的沉默最後都沒能阻止去心已定的我。甚至,在臨出家門的那一刻起,我竟突然感到莫名的痛快。或者,把那種感覺說成是因勝利的突破了最後一道防線,而感到的陣陣竊喜,更為貼切。
現在想來,我是太輕浮了,那種優越感覺僅僅持續了家到火車站的二十幾分鍾,就被臨上車前我爸的一句話擊的粉碎。
冬天的夜裏,東北小城的火車站前廣場上幹冷異常。我媽不停的搓著手,她依舊嘮叨,依舊狂轟濫炸,直到我不得不進站了,才停止下來。我剛想說些告別的話,一路沉默的我爸先開了口,
‘既然選擇了,就去做好!’
那是讓我久違的熟悉聲音,冷冷平靜,一如往常。我沒有想到的是,一直反對的他竟在最後改變了態度。我心裏突然一震,抬頭愣著看他啞口無言。我突然知道我錯了,我想他是一直理解我的。想起剛剛的竊喜竟是那麼荒唐,我羞愧,也漲起了臉。
他看穿了我的心思,又叮囑,“到時間了,進站吧。”語氣依然平靜、依然冷冷。我想謝他,喉嚨哽咽,再開不了口。他衝我點了點頭,我勉強微笑回應。
我真怕再壓不住自己的情緒,向我媽說了聲:“媽,我走了。”就匆匆轉身離開。
我媽的聲音依舊在身後傳來,“小天,到那邊,你可千萬加點小心,遇到危險躲著點,常給家裏來個電話,照顧好自己……”
我再沒回頭,隻揚起了手,向後用力的揮著。
其實,那時的我,不是不想回頭,雖然堅定要去,可離別前的溫暖,終究是讓我再難平靜。我一時竟已分不清那滋味,究竟是來自離別的悲,還是終於得到爸媽理解的喜。那是一種淚水盈眶、輾轉欲出的酸楚感覺。
這,怎忍心讓他們看見。
我叫劉小天,一個倔強、任性,喜歡自由的人。
如果說,一個孩子從離開父母單獨一個人生活起,將被視為獨立。那麼相比其他孩子,獨立這件事對我來說來得太早。但要說,一個人拿了第一份工資才被視為成人,那麼成人對我來說又晚了許多。
我爸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從他原來的廠裏辭了職,帶著農村出來的我媽開起了小麵館,成了當時為數不多的個體戶。我爸當時的衝動,用我媽後來的話說,那是被逼出來的。沒辦法,那時候真窮,我爸一個工人幾十塊錢的工資根本不夠養活他們兩個人,何況還有後來的我。
在那個有膽下海,傻子都能賺到錢的年代,我爸的衝動很快得到了回報。從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家再也沒為吃穿犯過愁。不過,錢雖來得容易,也不會自己往兜裏飄,爸媽為此付出的代價就是累。那是整日整夜、沒完沒了的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