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幽幽白蘭花(1 / 1)

病房外有一株亭亭玉立的白蘭花樹,看來年頭不少了,個兒長得和五層樓一般高。我在五樓的病房就正對著樹梢頭,似乎伸手就可以觸摸,其實卻是可望而不可即,直讓人心裏作癢。

正是白蘭花開的時節,綠葉叢中點點白,隨風起舞,姿態萬千;更有暗香浮動,飄然而至,令清晨和黃昏平添了縷縷情意,也讓整個白晝在酷熱中頑強地護衛著勃勃生機和絲絲清涼。

平日裏自認為健康人一個的時候,是不大注意花呀草呀的,一眼望過去,若是滿目姹紫嫣紅,也不過在心裏匆匆讚一句:好漂亮啊!現在大約因為住進了醫院,又不是什幺大病,倒有了幾分閑情,早晚對著一樹的白蘭花貪婪地看不夠,好像生活並不需要每日裏起早摸黑、東奔西走地忙個沒完,更不需要你爭我鬥、一決高下鬧得硝煙四起。遠去了,複雜微妙的人際關係、黑白混淆的是非曲直;遠去了,上了發條一般的旋轉、一刻不敢放鬆的神經;還有那一頂頂變幻莫測、令多少七尺男兒折腰屈膝的烏紗帽,還有那一張張魔力無窮、叫多少妙齡女子靈魂出竅的大鈔票,往日我都不曾為之傾倒,為之癡迷,今天,那個中不斷繁衍、滋生的卑鄙勾當、肮髒交易,便更是在那搖曳生姿的白蘭花麵前黯然失色。

背對著白蘭花的時候,常常有一個個病友從我門前走過,我知道他們到這兒來都是和我一樣,為了尋求健康。這是大多數人曾經擁有卻從不珍惜、丟失了才發現寧肯用所有的財富和地位去換取的東西,這也是個別人從來不曾有過、卻一直苦苦追求決不輕言放棄、哪怕隻能看見曙光的寶貝。

或許因為這裏所有病人的目標都一樣簡單、明確,別無奢望,所以病房裏就有了比外麵多一些的同情、理解和溫馨。不管你是男是女,年齡大小,職位高低,財富多少,相貌美醜,進了病房你就隻有一個身份——病人。你擺款擺不出健美,你甩錢買不到健康。隔壁有個不大不小的款爺,腿上長了個瘤子一拐一拐進了院,也不知在自家企業裏對工人是否和氣,這會兒跟鄰床的打工小子交談甚歡;對麵房新來了一個四歲的小女孩,穿過馬路時不小心給麵包車碾去了腳丫子一塊皮,眼淚汪汪的媽媽抱著她,動一動她就哀哀地哭,結果整個病房的人都哄著她,把她當成了小公主;還有兩個同病相憐的小病號,都是得的先天性腦癱,因為程度較輕,智力很正常,就是不能走路,於是天天泡在一起聊天。到底是孩子,除了走路不行,愛玩的心是一樣的;而且還愛笑,笑起來就像兩個小天使,旁人恨不能幫他們插上一對翅膀。為了手術後康複得快一些,有個孩子每天都在爸爸的指導下作運動,七百次一下不能少。別看他的腿不聽使喚,小胳臂卻是結實得很。瞧著那孩子一頭大汗不叫累,你才會感到,他比健康的孩子多了迫切的期盼,也就多了成熟的堅韌。他甚至充滿向往地告訴我,過幾天他就要動手術了,他一點兒也不怕,隻想著半年後再來作第二次手術,然後就去康複中心鍛煉,“然後”,他在輪椅上拍著手歡叫:“不用等到明年白蘭花花開,我就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樣走路、跑步、跳躍了。”

我不知道這株白蘭花生長了多少年,但我相信從她紮根在這裏的那一天起,就無言地伴隨著這家醫院的發展、壯大,就真切地關注著住進這裏的每一個病人的痛苦、歡樂、悲哀和希望……她經曆了太多的生老病死、喜怒哀樂,她不能不感歎世事難料、人生無常;但如果她竟也能感受到病房外的滄桑,人世間的坎坷,她也許會發覺,這裏的土壤、氛圍或許更適合她。

曾經在這裏住過的人們,不管他們是否還活著,活得怎麼樣,不管他們是否還記得這株白蘭花,是否記得他們麵對白蘭花發出的種種感慨,他們都要急切地離開這裏,離開白蘭花,重新投入那個曾經使他們疲憊不堪、避之不及的莫名其妙的世界。但我相信,會有人在滾滾紅塵中,回首那白蘭花樹的婀娜,回味那白蘭花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