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禁不住我們數番請求才去了幾次醫院。說是醫院,其實都是些鄉間極常見的診所。設施簡陋,沒什麼診療設備,甚至連基本的血液化驗都做不了。醫生們隻是簡單地問了問病情便草草地下了結論:貧血、營養不良。而我們卻輕易地相信了,並且天真地認定媽患的不過是一種極普通的病。正因為我們的聽信盲從、大意疏忽,媽才失去了最後醫治的機會。知道媽貧血後,姐姐們都忙於買各種營養品給媽補血,而我也放下懸著的一顆心安心到師範讀書。然而,
時間不長,媽的身體便每況愈下,越來越糟。幾個月不到,人憔悴衰老得不像樣子,一頭亮麗烏黑的頭發變得灰白幹枯缺少光澤,思維也開始變得混亂糊塗起來。她常常忘了拿東西或者走錯房間或者弄不淸楚自己正在幹什麼,有時甚至於喊不準我們的名字。
看媽這個樣子,我們才驚慌起來,趕忙帶媽去市醫院拍片檢査。不幸的事終於發生了:各種檢査顯示,媽得的是胰腺癌,且已到了晚期。姐姐們束手無策,一時慌了主張。而我仍然不肯相信這個事實,總幻想著會有奇跡出現。雖然,自那以後,我隔三岔五地帶媽進出於這個診所和那個診所,吃完了這服藥又服那服藥。藥不知服用過多少,可是依然沒有能挽留住媽的生命。媽在一個淒風苦雨的日子裏,到底還是去了!
媽的一生太苦,從沒享過一天清福。爸的過早離世,使媽從40掛零的年紀就成了寡婦,單獨承擔起撫育8個子女的重任。為了生計,她日夜操勞,忙裏忙外。十多畝田、四五畝地,媽硬是靠自己單薄瘦削的雙肩扛了起來。哥分家;早,大姐和二姐也相繼出嫁了,家裏剩下的全是些隻知道張嘴吃飯不能夠幹活的、人。沒人耕田耙地,媽自己來;沒人育秧播種,媽自己來;沒人推拉扛運,媽還是自己來。為了這個家,為了兒女,媽硬是耗盡了她身體內的最後一滴血汗。
後來,我們都慢慢長大了,也漸漸地有了些“出息”。五姐大學畢業後參;加了工作,我也考人師範正在就讀。其他幾個姐姐結婚後也大都生活和美、快樂幸福。按說媽是該享享清福了。可媽仍是不舍晝夜地勞作,她說什麼也不肯離開她耕種了一生的田地。就在她60歲生日過後,我們幾次勸說她不要勞動。可媽總說我還在讀書,還需要花錢,等我將來畢業了,她一定放下鋤頭,洗幹淨手腳,好好地享幾年清福。然而世事滄桑、禍福難料,媽終歸是沒有等到那一天。
媽一共生育了9個子女。除了一個送人撫養外,其他8個全都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對於辛酸艱難的過去,媽從不提及。但我們都知道那是一段淚水和汗水摻雜在一起的苦日子。家中十餘畝田地需要人耕種,七八口人的吃飯穿衣需要維持,甚至於還有五姐和我讀書要供著!媽沒有別的辦法,除了苦便是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們一個個都長大了,可媽卻一下子老了,生命在一天天地縮短。
媽待兒女都很好,沒什麼偏袒。她常和人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十指連心咬哪個都疼。她總是盡量做到公平對待每一個子女。哥是家中的長子,即便再苦也要讀書,最終勉強讀到高中畢業。幾個姐姐也或多或少地讀了些書,這在子女多的家庭並不多見。最幸運的該是五姐和我。五姐不但念了髙中還上了大學,這在當時曾引起不小的轟動。她是我們家也是媽培養出來的惟一一個大學生。至於我,在家排行最小,媽更是寵愛有加、細心嗬護。從我8歲開始,媽就送我到小學讀書。其後小學畢業升人中學。中考落榜後媽又堅持要我插班複讀。盡管那些在一個貧窮無依的家庭裏是多麼的不容易。可媽在這件事上表現得相當固執。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找關係、托熟人、想法子為我尋找機會。後來,我終於醒悟,也便開始好好地讀書。直到我考上師範後,媽懸著的那顆心總算放下了些。她在世時常說,要等我畢業參加了工作、結婚後成了家、有了自己的事業時她才放心。就在她受病痛折磨的大半年時間裏,她還常常對人說,她不能那麼早就死,她還要多照顧我幾年。如果她死了,還有誰能夠照顧我呢?媽知道哥是個自私的人,隻會顧自己不會想別人。姐姐嫁出去,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到底不能幫我多少。所以,她在世一天就要努力一天。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我——她最親最愛最疼最小的兒子。
我知道媽是世上最愛我疼我的人,否則她不會為我做出那麼多的努力和犧牲。她總是說要在自己有生之年看著我生活得很好,看到我帶給她的榮耀和滿足。她耗盡一生的精力和時間似乎都為了驗證這一點:她有一個愛她孝順她的乖兒子,她辛苦操勞一生為的就是能讓我過上好日子!
而我卻不止一次地讓媽傷心失望。讀書時不認真努力,做事情糊塗馬虎,甚至於說話也沒輕沒重。它們是多麼嚴重地傷害過媽的那顆心啊!她常常為我擔憂、害怕,又不停地為我的將來謀劃、打算、著想——在媽眼裏,我永遠是長不大的孩子,永遠需要她引領、照料、攙扶……
可是媽終歸沒有等到她放心的那一天。她撒手西去的時候我師範還沒畢業。她帶著遺憾和擔憂走了,拋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塵世間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