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錚站起身子,深吸了一口氣,“既然蒙王爺相問,卑職就不恭一次,請王爺讓卑職暢舒吾懷,如有不敬之處,先請王爺恕罪!”
見宋錚臉色極為嚴肅,逄檜輕輕點了點頭,“但講無妨。”
“當年,金賊夏蠻,爭相來犯。我太祖太宗,親率將士,浴血奮戰,多少次命懸一線。幸上天垂青,北抵西拒,定疆於黃河、潼關。前朝大宋,與敵苟且,然我大齊立國以來,縱萬千軍士殞命疆場,卻從未退縮一步。至今,未曾向敵輸一兩歲孥,此何等功業!”宋錚一攥拳,站起來道,“然戰釁一開,百姓必生靈塗炭。‘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我大齊軍士固不懼一戰,然為百姓計,定當慎戰。以大齊如今情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先人有言,‘兄弟鬩於牆而外禦其辱’,此言大而廣之,概言一國之內,縱政見不同,乃至相互爭鬥。然外敵一來,當暫且拋卻恩怨,攜手抗敵。然那老賊,喪心病狂,意欲引敵南侵,使我大齊百姓陷入水火。此賣國之舉,天當亟之!若其謀得逞,雖碎屍萬斷,亦難彌其過!”
逄檜一怔,倒沒想到宋錚會以這麼嚴厲的語氣,把話說出來。他看了看宋錚,見兩眼炯炯,恨意溢於言表。
宋錚接著道:“我大齊何幸,有王爺之深謀遠慮,遣我輩赴金,助那人登位。英大哥、兩位逄大哥、厲姐姐,及諸位兄弟同心同力,眾誌成城,終得安返。何也?一則我輩均為王爺所屬,當戮力同心,不負王爺所托。二則,此舉關於大齊社稷,我輩若不盡力,畏首畏尾,定遭天譴!故大金之行,我等均抱必死之心!”
“我自幼受家父教導,雖行事荒誕不經,但家父所言大義,未曾一日敢忘。大丈夫在世,所為何者?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功名利祿,固我所願,然富貴榮華,自有定數,豈能以折大義而取之?至聖有言,當仁不讓。晚輩是當義不讓,此身又何惜哉!”
宋錚一口氣說完,情緒激昂,臉色也紅了,甚至有些氣喘。這倒不是他真的那麼深明大義,而是對黃元度助完顏玉都之事,心中實在痛恨。他來自後世,深知戰爭之害,黃元度引狼入室的行徑,怎麼不讓他憤怒。
稍停了了一下,宋錚才抱拳道,“王爺,卑職一時興起,暢舒心中塊壘。如果說錯什麼話,還請王爺見諒!”
“坐下吧!”逄檜臉色平靜,眼睛卻閃出亮光,靜靜地盯著宋錚,似在分辨真假。若說逄檜沒有被觸動,那自然是假的,隻不過他領軍多年,見慣了隻會賣弄嘴皮子的家夥,所以不謹慎從事。
宋錚是隻會賣嘴的人嗎?顯然不是。大金之行能夠成功,這宋錚可是出了大力。若不是當初看他聰慧,又與完顏玉生交好,逄檜也想不到派宋錚前往。沒想到,這一下還是賭對了。沒有宋錚,完顏玉生連黃河也過不去。
事實上,當時完顏玉生勢劣,逄檜已經做好了與大金一戰的準備。
對於宋錚今日的慷慨陳辭,逄檜想了想,便心中釋然了。宋錚之父宋玨,可是有名的大儒,對宋錚教導極嚴。雖然因著理學之故,宋玨與黃元度走得比較近,但在做人方麵,非常古板方正。這樣的人教出來的兒子,大節不會有虧。
逄檜沒想到,這宋錚奸猾機巧,根子上卻十分篤信儒家的那一套。隻是想到宋錚昨天在相府呆了一下午,逄檜便心中有些不舒服。
“宋小郎!聽說別人這麼叫你,我也這麼叫吧。”逄檜沉吟了一下,“不知道你昨天在相府,與那人也是這麼說的嗎?”說罷,他兩眼眯成一條縫,看著宋錚。宋錚參與了他的隱密計劃,又是皇城司的秘卒,逄檜本來用不著掩飾他與黃元度的矛盾。隻是在下屬麵前,他說話要留三分的。沒像宋錚一樣,稱呼黃元度為老賊。
真正的戲肉來了,宋錚心思一轉,回道,“那人大節雖然不堪,然對理學倒算有些功績。隻是,其本末倒置了。理學興盛,大勢所趨。提倡理學,本無可厚非。然那人欲借此收士人之心,以之為政鬥工具,其心可誅!不過,眼下卑職雖不憤,卻人輕言微,惟能借此機會,明理學之本義,寄希望於有所勸誡。雖情知是對牛彈琴,卻不得不言也。王爺知道,家父埋身理學,並不知那人陰暗勾當。這一次,也是借回拜之機,與之相談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