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隋代科舉誕生後,無數文人的命運悲歡便寄托在上麵。高中者得意洋洋,留下了許多興奮的詩句,“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
這樣的情景看似春光無限,但那背後的心酸,卻常讓人慨歎不已。許多人皓首窮經,不見得能考中功名。
大齊這個年代還好一些,沒有七八十歲來考進士的情況。年齡最大的,也就隻有四十許歲。不過,像宋錚這般十六歲參加會試的,的確是鳳毛麟角。
宋錚本人,對這個毫無得意之感。關鍵是這個考試場所,簡直不是人呆的地方。你不得不守著臭烘烘的馬桶睡覺、吃點心,還要盡量集中精力做題。而在這種環境裏,你要呆上三天兩夜。最讓宋錚感到好笑的是,這份罪還是自己找的。要不是自己主動要考什麼文進士,也不會吃這份苦。
“科舉之苦,首在考監!”宋錚默默地念了一句。
天黑了,經試題目宋錚已經作答完畢,置於桌上。他站起身子,提筆在牆上寫下了一首《鷓鴣天·會試》,“淚眼婆娑望誇官,功名利祿莫等閑。浮天水送無窮樹,帶雨雲埋一半山。三甲事,幾千般,隻因中否是悲歡。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考監行路難。”
這首原為辛棄疾的《鷓鴣天·送人》,被宋錚改動了一番,便成了慨歎科舉的詞。當然,在意境上要與辛棄疾要差得遠。原詞中的“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可是傳唱千古的名句。
一番感慨後,宋錚稍稍平複了些。趁著夜黑,宋錚攀上了小窗戶。也就是他,換個人,哪怕是有點功夫的舉子,也難以攀上一丈餘高的小窗戶。窗戶隻有一尺半見方,宋錚以一種常人難以做到的軟體姿勢,向著窗外撒了一泡尿。
從窗子下來後,宋錚重新坐在蒲團上,居然練起春陽譜來。會院內出現了奇怪的一幕,別的考監內,都燈光通明,舉子們還在為了做好經題苦苦思索,隻有宋錚的考監裏漆黑一片,終夜也沒亮起燈光。害得外麵值守的衙役都打開門上的小窗戶,往裏看了好幾次。
第二天辰時,經試考卷收了上去,史論考卷也發了下來。
宋錚懶洋洋地打開卷子,一看題目,禁不住站了起來。題目是這樣的,“秦二世而亡,唐二世而貞觀之治,宋二世則太平興國。緣何?試論之!”
你媽!宋錚罵了一句。秦二世是胡亥,唐二世是唐太宗李世民,宋二世是宋太宗趙光義。前兩句還像那麼回事,大秦朝兩代皇帝便完蛋了,唐代到了李世民這裏出現了貞觀盛世,兩人大有可比性。問題是加了個宋太宗趙光義,“太平興國”是趙光義的年號,就像貞觀是李世民的年號一樣。但貞觀之治是政局開明,社會穩定的“盛世”。而趙光義的太平興國,可不是這麼回事,那時候雖然也可以,但在曆史上絕對無法與貞觀之治相提並論的。
而且“太平興國”隻不過是趙光義五個年號中的第一個,長不過九年。曆史上,這個年號還有點那麼不正經:趙光義登基當年,就把他哥哥趙匡胤的“開寶”年號改了。而一般情況下,新帝是登基第二年才改元的。
如果僅把胡亥和李世民湊在一起,還算是一道正經題,也大有文章可做,但加上一個趙光義,就不倫不類了。
這個題目惟一能把這三個皇帝聯係到一塊兒的共同點,除了都是“二世”外,那就是,這三個皇帝都是把自己的哥哥幹掉後,才登位的。
胡亥殺了哥哥公子扶蘇;李世民玄武門之變,幹掉了哥哥李建成和弟弟李元吉(還搶了李元吉的老婆作自己的老婆),趙光義是否殺兄,正史上雖然沒記載,但“燭影斧聲”的故事廣為流傳。民間一般都認為,趙光義把哥哥弄死了。
宋錚站起了身子,緊張地思索起來。
如果說經試題目的意思還有點模糊,那這道史論題,含義也太明顯了。禮部這些人想幹嘛?要逼反逄檜嗎?要知道,逄檜現在還握著兵權呢!
是誰要刺激逄檜?黃元度嗎?宋錚搖了搖頭。當年那場政變,黃元度可是最大得利者。不但自己當上了宰相,自己的外孫也越位當上了皇帝,黃嬌也成了垂簾聽政的太後。可以說,黃元度已經爭取到了他能得到的最大利益。在這個時候,實在沒必要搞這種動作啊?
一個事情的真相如何,往往要看最終得益者。高宗死後,逄檜雖然掌管軍權,但黃元度所得到的更多。宋錚也是由此判斷,當年的宮廷政變,是由逄檜和黃元度聯手幹的。茗兒最初告訴自己的,也是這樣。現在,莫非黃元度想重提舊事,把屎盆子全扣在逄檜一個人身上?
也不應該啊,逄檜已經有了逐漸放權的態勢,且逄檜本人身體很不好,黃元度隻需有點耐心,再緩和一下與逄檜的關係,即可順利使小皇帝秉政。現在沒必要把逄檜往死裏逼啊?
然而,不是他又是誰呢?昨天看到經題的時候,宋錚還以為有可能是小皇帝插手,但看到史論題目,宋錚便斷定,這肯定不是小皇帝的意思。小皇帝沒那麼傻,這時候去激怒可以奪走自己皇位的皇叔。何況,他自己這個皇位,還是逄檜幹掉前太子、也就是他的哥哥逄琰後,才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