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職馬上去準備。”高定山下拜了一下,爬起身子,倒退著出了房間。
“王爺,你這是何苦呢?”傅海歎了口氣,端過來一杯清水,用小勺給逄檜灌下。
逄檜輕啜了兩匙,幽幽道,“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我是注定進不了祖陵的,不如在這裏風光最後一把。”
傅海身子又顫了一下,將勺子裏的水撒在了錦被上。
“你不用緊張,你的後路已經安排好了。不管我死後是盡享哀榮,還是被人挖出來鞭屍,都不再關你的事。”
“王爺,你的功業人們都看在眼裏。”傅海昂頭說道,但一碰上逄檜似笑非笑的眼神,傅海像是泄了氣一般,聲音小了下來。
逄檜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哪有什麼功業。這一段時間,我即使清醒的時候,也說不出話。隻有在腦子裏把我這一輩子過一過。你可知道,我的體會是什麼?”
傅海搖了搖頭。
“糊塗!”逄檜吐出兩個字。傅海一愣,連忙低下頭,“卑職愚鈍。”
逄檜苦笑道,“我是說,我這一輩子過得糊塗,一直到現在都是糊塗著。”
稍稍向上揚了揚頭,逄檜的目光投上了屋頂的牆角處,一隻黃豆大小的蜘蛛順著一根細絲垂了下來。這些天屋裏溫暖如春,蜘蛛也活了過來。
“當年我突遭暗算,以致膝下隻有葳兒一女,再無所出。誰暗算我,就是一筆糊塗帳。原來我一直以為是皇兄,後來卻又覺得不是。我是不是糊塗?”逄檜低聲道,“我曾對皇兄怨言滿腹,卻又保他的兒子當皇帝,鞏固其帝位,這又是不是糊塗?皇兄到底是怎麼死的,緣於我還是非緣於他人?我也不清楚,我是不是還是糊塗?坊間傳言我弑兄,我莫名其妙地背了黑鍋,活得算不算糊塗?”
連續多個“糊塗”,讓逄檜鼻子發酸,他的鼻翼抽動了兩下。幹枯的手臂上,一根根青筋突了起來,分外刺眼。拳頭也緊握著,整隻手都泛著青白色。
傅海身子抖個不停,緊縮著身子,半晌後才說了一句,“王爺,你受委屈了。”
“我委屈麼?”逄檜慘然一笑,“我倒不覺得,因為我的確出手過。”
傅海抖得更厲害了,身子差點趴在床榻前。
“一切都過去了。”逄檜想用手去擦眼角,然而,胳膊抬到一半,又無力地垂下來。他無奈地笑了笑,“傅海,給我收拾一下,我不想讓我的兒郎們看到我病怏怏的。”
十一月二十四日未時。長安城裏的廝殺聲已經十分稀疏了,一隊隊齊軍開始組織滅火。屠城三日的命令被逄檜強行停止,代之的是有組織的搶掠。
長安城裏的百姓已經不多,高官也少,但留下的財物卻不少。在逄檜的嚴令下,除了皇城內的財物,其他財物都將按功勞大小分配給所有參戰的齊軍。這樣做既滿足了普通軍士的發財夢,又給江寧城有所交待。
西夏的整卒皇城得以保全,既沒有起火,也沒有走失多了財物。除了宮女和妃嬪及部分官員死掉外,連宮城外城的西夏軍都悉數被俘虜。他們沒有被齊軍屠殺,而是被集中關在幾所大宅子裏。除了沒有兵器外,其他一如齊軍,吃得飽,穿得暖。
之所以沒出現魚死網破的局麵,是因為齊軍中一個叫張丙的家夥,膽大妄為,混進了宮內,把西夏軍的最高首領李元旦劫持了。
李元旦本就有求死之意,劫持他也不容易。張丙將這位堂堂的西夏皇帝五花大綁,捆在了一張椅子上,嘴裏塞上白綾。四個人抬著椅子,兩個人在身後把刀架在李元旦身上,張丙則昂著頭在前麵引路。
李元旦醒過來,拚命地想去撞鋼刀,以求速死,奈何張丙等人不給他機會,把他像粽子一樣捆結結實實,讓他連自殺也不可能。
有李元旦做護身符,齊軍不但招降了五千餘西夏軍士,還保留下了整座西夏王宮。
張丙押著李元旦洋洋得意回到大齊軍中的時候,受到軍士們的熱情歡呼。緊接著,辛棄疾便親自召見他,告訴他,王爺逄檜要召見他。
張丙嚇了一跳,不得不忐忑不安地站在宮城門口,望著東邊,靜等逄檜接見。
一炷香後,一隊密密麻麻的人馬向這邊行來。隊伍非常緩慢,前方護衛隊伍過後,是一頭長八尺的大馬。其上一人,形容枯槁。這匹馬兩側,各有一名高大的健卒,高舉著胳膊,扶住馬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