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通上書追查蔣魁家眷,逄瑛冷臉以對,再加上散朝後宋錚與逄通的奇怪對話,讓許多官員都感覺此事很不簡單。然而,並非所有官員都見到了朝議的過程,清楚其中的道道兒。隨著消息傳開,許多軍中將領都紛紛上書,要求為蜀關將士報仇血恨。
雪花般的奏折遞上來,逄瑛感到巨大的壓力。當然,也有很多明是非的官員,對此大不讚成。郭興嘉便是其中之一。他在上書中說,“國公所奏請,尚未辨真假。即使為真,則蔣魁固應萬死,其家人也不應盡數為誅。蔣魁家眷未有在大齊為官者,不過尋常百姓爾。其弟蔣達在江寧時,被稱為蔣大善人,每年捐助孤濟院銀上千兩,有貧窮者至其家,莫不與以食。每逢災年,也多有救助。江寧百姓受其惠者甚眾。此賢人也,當為誅乎?……我大齊以仁孝立國,若盡誅其家眷,果為仁乎?”
郭興嘉的上書也得到了一些人的聲援,但聲勢自不能與主流相比。一時間,蔣魁家眷之事被吵得沸沸揚揚。
在這些人中,有一個人受到了宋錚的注意,那就是文院總教習韋不周。此人不愧為當世大儒,胸懷甚廣。他雖與國公府交好,但在這件事上,與逄通意見相左。據說,他還親自跑到國公府,與逄通爭論了一番,讓宋錚大為敬服。
韋不周能複文院總教習之職,是政治鬥爭的結果。黃元度被稱為是“理學掌門人”,多年來不遺餘力地推崇理學,由此他在士子階層獲得了巨大的聲望。逄通想打壓黃元度的勢力,而逄瑛對黃元度也有所不滿,所以要對如今盛行於天下的理學進行打壓,推韋不周上位。
令人大跌眼鏡的是,韋不周今年初上任文院總教習後,並沒有直接將理學排斥掉,而是展開大討論,頗有點兼容並包的意思。宋玨作為理學宗師級人物,與韋不周經常在一起討論。理學畢竟也是出自儒學,兩人還是有很多共同點的。
經過數月爭論,宋玨原本刻板的理學觀點,逐漸有了一些變化。最少“天理常存,人欲皆滅”這句話不再提了,而韋不周也感覺理學並非一無是處。兩人都是真正的學問人,求同存異之下,竟然在許多觀點上達成了共識。
韋不周反對處置蔣魁的家眷,宋玨也不讚成。宋錚得知自己老爺子的觀點後,忽然發現從另一個角度解決問題的希望。
六月初八那天,天色剛剛黑下來,宋錚出了驛館,直奔黃嶽的私宅。一番裝扮後,偷偷來到了相府。
正是天氣炎熱的時候,黃元度卻仍然窗著一身長衫,一本正經地坐在屋裏。黃元度一貫自我要求甚嚴,除非在自己的家人麵前,否則始終保持著比較莊重的形象。
“拜見相爺!”宋錚一進門,便長揖到地。
“小郎不必多禮,坐。”黃元度揮了揮手,態度到十分和藹。
宋錚依禮坐在下首,下人送上了一碗冰鎮的酸梅湯。
“天氣炎熱,先喝些涼湯解一解。”黃元度作了一個請的姿勢。
宋錚也感覺有些熱了,端起來一飲而盡。黃元度笑了笑,也端起一碗,小啜了半口,含在嘴裏,過了一會兒才喝下去。
看到黃元度如此沉穩,宋錚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又慢慢地喝了一碗。
兩人幾乎同時放下茶碗。黃元度向著宋錚輕輕點了點頭,這才道,“小郎這次出使蜀國,挽狂瀾於既倒,功不可沒。”
雖然當初自己使蜀,是黃元度所逼,但宋錚現在倒沒有什麼怨言。當時逄瑛太心急,讓自己帶著右司四處出擊,惹起了眾怒。就算黃元度不設套逼自己,恐怕也會有其他人尋別的借口來打壓。
一次政治鬥爭,也絕不意味著雙方是敵人,就像現在,宋錚來相府,就是為了尋求合作。
“這次能安然歸來,不能不說是幸運。”宋錚淡淡地應道,“至於‘功不可沒’四字,在下可不敢當。”
“齊蜀對立六七十年,至今日才能算上是真正的和平共處,畢竟我們大齊目前實在經不起戰事的折騰了。去年進軍關中,國庫消耗一空,若非鹽稅支撐著,恐怕就要垮了。”
黃元度既然為相,自然對大齊的家底兒知道的一清二楚。
宋錚歎了一口氣,“我們大齊問題多多,總起來還是一個‘錢’字。國富民窮固不可取,然國窮民富害處亦大。國家窮了,沒法供養軍隊,民富就難以保證。如果再發生什麼戰事,很容易就陷入崩潰。”
黃元度輕嗯了一聲,“說起來這事兒我有責任啊,若非……唉,罷了,悔之晚矣。”
“相爺也是不得不為之。畢竟過去十年間,相爺也算是為大齊操了不少心。”宋錚看得很清楚。在逄檜的巨大壓力前,黃元度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與之周旋。驕縱江南大家,成立都衛軍,都是為了對抗逄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