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黑影潛進盧俊青的院子時,宋錚終於把自己對政體的設想完全告訴了黃元度。其實,如果從政治體製上看,朱元璋搞的那套製度隻能是個半成品。
老朱精力充沛,批起奏折來通宵達旦,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他建立的製度,也是要求皇帝必須勤勉,不能偷懶。
物極必反,老朱的子孫可不太爭氣,甚至有幾十年不上朝,專心在後宮搞木匠活的。這也就造成了內廷權力大長。皇帝不幹活了,一切都交給了太監。
很多人說太監不一定壞,就連遺臭萬年的魏仲賢,現在也無數人翻案。這些翻案有的很有道理,但不能否認的是,太監裏幹好事兒的,的確不太多。
有人在評論明史的時候說,明朝曆史之黑暗,讓人不忍卒讀。其中最受詬病人的,無疑是特務政治以及太監當權帶來的血腥。有明以後的許多人對明朝大唱讚歌,那不過是為了抒發無可奈何留辮子的不憤。
宋錚知道曆史,也知道明製的種種危害,但如果讓他像專家一樣去分析什麼得失,他還遠遠不夠。但他知道,任何一種製度都是有弊端的,世上根本不存在十全十美的製度,他要做的就是把這種製度介紹給黃元度,讓黃元度這樣的專業人士去完善它、執行它。
當然,宋錚也會按照自己的曆史觀感,對黃元度作出提醒。比如,太監不能任邊軍的監軍,太監隻能當皇城司的監正,不能當統領,京師衛軍不能任用宗族勳貴,各邊關都統可以嚐試著對調……
說到最後,宋錚的思路也有些淩亂,基本上是想起什麼說什麼,什麼一條鞭法、攤丁入畝、地丁銀啥的,甚至連滿清的“軍機處”都冒出來了。黃元度時而蹙眉,進而頷首,時而大搖其頭,不管怎麼說,黃元度都在認真的思考宋錚提到的每一條建議。
這場談論持續到後半夜,足足有四個時辰。到了最後,黃元度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仍然十分亢奮,宋錚卻有些倦怠了。
“小郎,你說一說,科道的權力是不是太大?那豈不是小官製住了大官麼?”
黃元度依舊孜孜不倦,宋錚卻意興闌珊,“相爺,我隻是提出這麼一個構想,至於具體的典章,你自己拿主意吧,實在不行,找別人商量也行。隻要有可行性,就盡快形成奏本。”
“也罷。”黃元度也看出宋錚實在不擅長這種細致工作,便放過了他,“夜色已深,你今日就隨嶽兒在府內安歇吧。”
宋錚笑道,“我還是回去吧!我今天沒來過,也從來沒提出過什麼典章。”
黃元度擰眉尋思片刻,“你可知道,如果這個內閣製度真的被采用,那是名垂青史的事。怎麼,你就這麼甘心放棄?”
“青史留名,那是相爺這樣的大人物做的事兒,至於小子我,還是低調一點兒的好。老老實實,舒舒服服地過小日子,最是合我心意。”
仔細地看了宋錚半晌,黃元度搖了搖頭,“你很奇怪。罷了,反正我一直猜不太透你,你回去吧。你放心,蔣魁家眷的事兒,我會出一分力的。”
宋錚鄭重地拱了拱手,“多謝相爺。”
“要說謝的話,應該是我謝你。”
宋錚笑了笑,再次拱手,“相爺留步,我這就回去了。”
黃元度沒有起身,而是輕輕揮了揮手。
宋錚轉身出來,黃嶽趴在外間的椅子上,已經睡著了。旁邊一個家丁,則靠在柱子上,不住地打著瞌睡。
也許是放下了一件大心事,宋錚更加歸心似箭。家是安樂窩,家是避風港,甚至讓宋錚有不想離開家一步的錯覺。也許,這是出使蜀國長時間不回來的後遺症。
上前拍了拍家丁的肩膀,宋錚低聲笑道,“把我從後門送出府,莫要驚擾了大公子。”沒有相府的人帶著,宋錚是不敢亂闖的。
那家丁不過十八九歲,雖然聰明伶俐,卻已經困倦至極。匆忙間醒來,還不甚明白。兩眼呆呆地看著宋錚。
宋錚隻好又重複了一遍,那家丁這才低頭哈腰,作出領路的姿態。
家丁從門口處摘下一挑燈籠,在前引路,靜悄悄地向北側行著。
快靠近北門的時候,宋錚忽然停了下來,向著旁邊的小院看了看。
“怎麼了,公子?”那家丁連忙道。
“貴府的人真是勤勉,這大半夜的竟然還有人舞刀弄棒的。”說著話,宋錚向著小院示意了一下。
那家丁晃了晃不太清醒的腦袋,認真聽了聽。還沒等他聽出什麼道道兒,小院裏響起了淒厲至極的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