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晴輕聲吟唱著,隨心地彈撥著琴弦,並不在意竹林裏的來人,天生地敏感告訴她這人隻是勿闖,並無惡意,她隻要在行動前把他打發走就行了。想著今晚的行動,一別之後再難和母親見麵了,這首《水調歌頭》便從口中滑出。蘇老先生的這首詞,她現在才總算理解一點了。這十六年來,她與母親相依為命,雖說錦衣玉食用之不竭,但感情上也隻有她們兩人互相依賴了。十六年來,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韓靜之是她母親而蘇文奇不是她父親,為什麼她不能踏進前院,為什麼她除了學習琴棋書畫還要習武……她有太多太多的不明白,直到昨晚,她的母親才告訴了她這一切……
"晴兒,你不是有很多問題一直想弄明白麼?"韓靜之摟著蘇晚晴,兩人並坐在窗前,侍兒按箏又添了些香,準備回避,"箏兒,你別忙走,一起坐吧。"韓靜之看著按箏,微微一笑,又瞥了眼旁邊的案鋪,開始了那場驚心動魄的敘述……原來,韓靜之當初被蘇文奇的弟弟蘇文一的才華所震動,兩人情投意合,私訂終身。但她厭惡官場,也不願文一涉及官場;而蘇文一也早就看厭了官麵的應酬,隻礙著家族的壓力而遲遲沒有下決心。最後蘇文一決定幫助哥哥獲得成功,光宗耀祖,自己則和愛妻隱居山林。蘇文奇當時二話沒說就同意了,可是等他高中以後居然借故辦了文一的案。蘇文一想不通自己一直敬愛的哥哥怎麼會這樣,獄中的傷痛和親人的背叛很快奪走了他的生命。當時韓靜之也欲殉情,怎料得知已有身孕。另一方麵,蘇文奇對韓家施加壓力,要娶靜之為妻,靜之無奈之下告之蘇文奇自己已有身孕,並以性命相脅要把孩子撫養成人。蘇文奇最終答應隻與韓靜之保持夫妻之名,並讓她撫育孩子,但在外人麵前她這個蘇州第一才女必須是他蘇文奇風風光光、才貌雙全的妻子。
於是,有了蘇晚晴,她們住在與蘇府後院相連的竹林裏,周圍有重重侍衛"保護",沒有蘇文奇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出。韓靜之偷偷請了師傅教晚晴練習功夫,怎奈晚晴身子骨弱,隻得學些輕功、暗器和醫術護身。倒是晚晴奶娘的孩子-----按箏,天生是塊學武的料,多學了拳腳劍術。從此,按箏便一邊和晚晴一起學習琴棋書畫、武功醫術,一邊照顧晚晴飲食起居。五年前奶娘去世,而靜之怕走露消息也不再要別的丫鬟服侍,晚晴就也照顧母親起居,三人相依為命。
韓靜之後半生一直壓抑隱忍,積鬱成疾,上個月染上風寒如今更是不好了。她自忖捱不過今年,也不願殘喘踱日,想著不如趁著蘇文奇大壽對這裏放鬆警戒,讓晚晴趕緊離開。反正終有一別,她若去了,蘇文奇一定不會放過晚晴。晚晴聽了,當即明白母親的意思,可她怎忍心與母親分離?說什麼也不答應。韓靜之知道女兒孝道,當即跪下身來,一麵要挾,一麵勸說,讓晚晴出去之後到揚州找自己的結拜姐妹楊青蟬,把她當作母親來對待。楊青蟬的兒子一歲之時被人搶去,丈夫不在身邊,一人孤苦。韓靜之本想去陪伴,但也身不由己,為此一直愧疚。她讓晚晴去陪伴,也是要她替自己還些情債。韓靜之以母親之位,說的晚晴無理可爭,隻得答應下來。於是便有了今晚的出府計劃……一曲終了,蘇晚晴定了定神,感覺時間差不多了,和一旁的按箏對望了一眼,悠悠站起身來。按箏會意抱起古琴,跟著晚晴走進屋去。一進屋,兩人立刻放輕並加快動作,隻見這邊按箏一把將琴橫在門前,一把抓起桌上的兩個包袱;那邊晚晴早已卷起秀發,退去黃衫,露出一套絳藍色的男裝,回頭看向按箏,她也一身深紫色的男性造型。兩人開了後門,施展輕功點地而行,轉眼來到圍牆跟前。蘇晚晴定了一定,回頭看向她與母親生活了十五年的閣樓,想著今日便是永別了,淚水在眼裏打著旋,腳下再也邁不出一步了。按箏輕輕碰了下小姐,一臉的感同身受,一眼的複雜,便是這複雜晚晴也明白,輕輕闔上眼,似乎闔上了這裏所有的回憶,秀眉微皺,兩行清淚濺落花叢。再抬眼時,已展開輕功,翩躚如蝶兒般飛出牆外。按箏也趕緊跟上。這邊方遠之還沉浸在唱曲的美妙之中,抬頭卻發現佳人早已離去,隻留下一片月光灑下的空寂。方遠之心驚了一下,前所未有的慌張與失落讓他一個衝動踏出竹林,直奔木閣。待要敲門時,他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做什麼呀?深夜探會不相識的女子,告訴她自己沉醉於她的歌聲?方遠之終於有些清醒了,終於發現今天他已做了太多不合身份、不適宜的事了。方遠之感覺自己倒像個登徒子,自嘲地笑了笑,原本英俊的臉更添了幾分戲謔的瀟灑。他輕輕走回竹林,又回頭看了看燈光搖曳的木閣,堅定地抿了抿嘴,心想,反正要在蘇府住上半月,來日方長。待到相互熟識,相知相合,他定要來下聘的。不自覺中他已發了"非淑不娶"的誓言了,卻渾然未覺自己連人家姓誰名誰都沒弄清楚呢。一連幾天,方遠之暗訪此處都未見到那個讓他砰然心跳的女子。木閣依舊平靜,院前依舊有個美麗出塵的女子撥弄著古琴,叮叮咚咚,沁人心脾。但方遠之一眼就認出這是蘇夫人韓靜之。看到韓靜之一臉病容,彈奏的《春雨》雖然歡快卻惹得她清淚四濺,方遠之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怕是再也見不到那位仙女了。不行,他還沒有和她暢談詩詞歌賦人生哲學,還沒有和她品茶弈棋賞花觀月,沒還有和她攜手人生相伴終老,她怎麼可以就這樣從他的生命裏消失,隻留下那一夜的清冷與超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