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歆兒回來了??”
似乎是屋內燃炭取暖的緣故,王歆覺得喉間幹幹的,張嘴喊了一聲,徑直往臥間走去。
當王歆在臥房中見到那樣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側影時,她猛然意識到,爹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一個女人不施粉黛,荊釵布衣,就那樣麵色平靜地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垂首不語。
“爹??”王歆咬住牙,強忍著不讓自己發作,“歆兒回來了。”
說熟悉,是因為這個女人那張妖治的麵龐,兒時撞見爹爹與其私會時的無措與憤怒,早已深深印刻在腦海中;說陌生,是因為無意撞破二人私情之後,爹爹便許諾不讓這個女人入府,是以自那之後,王歆再沒見過這個女人。此番重見,女人的麵上多了些歲月的痕跡,但仍掩不住她昔日風華。王歆的牙咬得“硌硌”作響——阿娘臥床多年,此刻便是想要來見爹最後一麵,怕也是下不得床,現在孤單一人待在寢處,不知該多麼心急如焚——可這女人,竟然如此大膽地坐在這裏,簡直不知廉恥!
“歆兒,過來??坐??”
王歆咽下想要張口質問的衝動,默默走上前,在一旁站著,不願坐在那女人的身旁。
王儉躺在床上,微睜著眼,緩緩將視線自眼前兩張臉孔上移轉。
“像!阿喬,你瞧她,多像你啊!”
“爹,你說甚麼?”王歆一臉愕然,但她隱隱感覺,有什麼在等待著自己。
“歆兒??我想了很久。我死後,以你阿娘的脾氣,定會將此事告知與你。既如此,還不如由我來說??或許你就不會,重蹈爹和娘的遺憾。”
王歆睜大了眼,呆呆地站在原地,沒有說話。緊接著,她就聽到一個鎮靜穩重的女聲:
“你別費心說話了,交給我來罷。”
女人緩緩站起身,那臉上,有著的是堅毅般的從容。
王歆撐在床框邊勉強立著,她的心被那呼之欲出的猜測一記重擊,此刻愈發顫得厲害。
“歆兒??”
“住口!”王歆隻覺得那聲呼喚異常刺耳,立時截住了女人的話頭,轉向王儉道,“爹,你想說,我王歆是你和這個女人的私生女是嗎?阿娘隻是我的嫡母而非生母是嗎?你希望我念及血緣之情替你好好照顧這個女人是嗎?好啊,我答應,我會讓這個女人後半生衣食無憂!你滿意了嗎?”
“歆兒??咳咳??”
王歆搶上前一步,一把將那女人擋在身後,又氣又急地輕撫著王儉的胸口。
王儉咳得滿臉通紅,無奈地皺著眉,說道:“阿喬??你先下去罷!”
“是。”女人躬了躬身,轉身離開。
王歆並不回頭,隻是不安地盯著王儉那消瘦的臉頰,忽有些後悔自己方才的莽撞。
“歆兒,你猜的都對??”王儉輕歎了口氣,“隻是??”
“爹!”王歆打斷了他,“你就別再為這件事費神了,好好休養,這點小病小災,沒甚麼的。”
“你這個強脾氣啊??也就隻有子隆能夠受著??爹想將事情原委,告知與你,便是怕我撒手人寰,外人三言兩語,造謠生事,徒惹你心煩??”
“爹??”
“她本名楚喬,出身官宦。楚家與我王氏一族乃是世交,後因黨爭之禍,遭到滅門之災。叔父竭盡所能,暗中保下楚氏後代??兩男一女,收留在府中——那是我第一次見她。”王儉的嘴角隱有笑意,他將目光移向屋頂,繼續說,“彼時,你祖父已經過世,我在叔父家中長大,與她朝夕相處,便有了感情??然而她的身份,注定了我們沒有緣分。這些年,我常常想起,若我當年有這個膽量,與她遠走高飛,該多好??”
“爹?”王歆一臉錯愕,難以置信——爹是一個多麼嚴謹守禮的性子,怎麼會?
“後來,皇上賜婚,我娶了你阿娘——前朝的陽羨公主。可我終是放不下阿喬,卻又無法給她一個名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便在你二哥出生後一年多,你阿娘知道了這件事??你阿娘性子剛烈,眼裏揉不得沙子,她同我大吵一架後,竟在屋中自盡了。雖然發現得早,卻也因此落下了一身的病,臥床不起??”
“那時阿喬已經懷有五個月的身孕,大概因著此事,無法好好調養,你一出生,身子骨便弱。倘若不能養在府中,光明正大地尋醫問藥,隻怕早殤而逝??你阿娘同意對外宣稱,你是王家的嫡女,唯一的要求,便是要我將阿喬送出城。後來,我將阿喬安置在一處僻靜的村落,這些年倒也相安無事??你幼時撞見的那一回,原是我聽聞她思女情切,故暗中遣人接她入府,隻為遠遠地看你一眼??卻沒想到你自幼習武,耳聰目明,竟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