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鬱鬱累累(下)(1 / 3)

當年吳莊的較量沒有分出勝負,算是和局,然而這接下來的日子就不像一開始的平局那般和諧了。她雖生於貧寒,長於林野,骨子裏卻有著一種不羈的高傲,她不曉得低頭,不願意忍讓,卻不知這高門望族中最不缺的便是世故,最不容的便是傲骨。

她想著,老人們說的“七年之癢”果然有些道理。

成婚七年,他周旋於她與家族之間,大概十分厭煩了罷。這世上本沒有永遠的愛情,當愛情不能和親情融為一體的時候,隻能一日日消磨殆盡。所以,當那日清晨,她腳下發虛地邁入他的書房時,他正跪在地上,低著頭,看不見表情。

楊老爺一臉肅然坐在太師椅上,楊夫人立於他身旁,麵上焦急卻隱有喜色。對了,這屋子裏還有一個人,她的丫鬟白芷。這小姑娘素日裏性子細膩、辦事周全,難得見她慌了神色,發髻淩亂地跪在地上。她記不清座上人聲色嚴厲地說了些什麼,隻記得她死死盯著的那個人由始至終低著頭,沒有反駁,不敢看她。

那會子,她覺得世界萬籟俱靜,她仿佛隻是一個看戲人,這將她的心紮得麻木的一切,隻是一場戲。後來,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從戲裏走出來,那語氣帶著些同情,帶著些穩重,如一張數罟,向她墜來:

“禦瑟,你看事已至此,不若就讓廷兒將她收了罷。”

她似乎笑了,笑得有些苦澀。她想,這是別人的戲,戲散場了,她也該走了。

“為何要問我呢?我——該走了。”

她跌跌撞撞地走出去,身後好像有一聲低啞的疾呼,好像有一個老人的怒叱——“給我跪下!”“將他攔住!” ??好像什麼都沒有了。

她的驕傲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她覺得她做得沒有錯,既然留不下,唯有離開,有白芷陪著他也挺好。她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般怨他,他的確令她感到噬心般的疼痛,但他也曾給予她獨一無二的快樂與幸福。她沒有想過帶走他唯一的兒子作為報複,卻忘了那也是她唯一的兒子。

離開了楊門,她覺著自己還年輕,江湖的繽紛多彩可以慢慢衝淡內心的酸澀。一如七年前,她左口袋是一抔迷散藥粉,右口袋是一把飛鏢利石,唯一不同的是,心上沉沉的,多了些什麼。兜兜轉轉玩了半年,她想著也是時候回山去看看那個老不死的了,就在這時,她用左口袋的一包藥粉救了一個人,或者說害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悶熱的夏日,她自在地走在林間的涼蔭下,背上的行囊簡單輕便。急促的腳步聲自前方而來,夾雜著懸於腰間的劍鞘撞擊護甲的悶聲,她立即戒備地退入路旁的草叢後。很快,一個布衣短褐、持劍疾走的少年出現在視野中,他慌張的神色讓禦瑟忽略了其中的一絲狡黠。少年利用追兵的視線盲點,在山路的蛇形拐角縱身一翻,躍入草叢間。

眼見著這個身影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線,在自己藏身的草叢旁滾了三滾,她警惕得手已經揣進了右口袋。少年灰頭土臉地爬起來,看著她愣了一愣,一聲“姑娘”還沒喊出口,就被山路上出現的追兵打斷了。但見約莫十個人穿著清一色的紅白軟甲,步伐訓練有素追了上來。當先一人舉起手,一堆人齊齊止住腳步,很快四散開來,往路邊的草叢搜去。這條路往前望去,足有半裏的直路,卻不見目標的蹤影,難怪這些人起疑。瞧見一個人站在五步外指著自己大喝一聲,禦瑟隻得暗罵這少年人忒沒經驗,白白給她惹了麻煩。

想著幹脆做一回好人,將他們引到大路上,一來方便施展拳腳開打,也順便給這小夥子逃命的機會,禦瑟站起身拍拍衣服,提步走上前。

“你是何人?為何藏匿於此?可知方才跑過的一個持劍男子往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