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清尚之名(上)(1 / 2)

永明年間,竟陵王蕭子良開西邸,招賢士,集文學之大成,吟詠唱和,製韻文章,一時間傳為佳話。這其中,當以謝朓、範雲、蕭衍、王融、蕭琛、沈約、任昉、陸倕並八人為最,號曰“竟陵八友”。皇上惜才,授予八人官職,令效命於蕭子良麾下。

“永明二年甲子,公元四八四年春,正月,乙亥,以後將軍柳世隆為尚書右仆射;竟陵王子良為護軍將軍兼司徒,領兵置佐,鎮西州。子良少有清尚,傾意賓客,才俊之士,皆遊集其門。開西邸,多聚古人器服以充之。記室參軍範雲、蕭琛、樂安任昉、法曹參軍王融、衛軍東閣祭酒蕭衍、鎮西功曹謝朓、步兵校尉沈約、揚州秀才吳郡陸倕,並以文學,尤見親待,號曰八友。”

——《資治通鑒?齊紀》

齊帝蕭賾病重昏迷之際,延昌殿外與皇宮宮門重兵把守,非詔不得出入。延昌殿的兩位守將均在“八友”之列——蕭衍,範雲。而皇宮之外的守衛則全權交由“八友”之一,王融,王元長。

蕭衍者,字叔達,丹楊尹蕭順之三子也。自其父因手刃蕭子響,為聖上所怪責而惶懼病逝後,蕭衍婉拒南郡王薦任的度支使一職,為父守孝三年。及至三月前,他複任黃門侍郎之位,受竟陵王之命,領兵守衛延昌殿。

範雲,字彥龍,參軍事。其性篤睦,文思敏捷,從容鎮定。素日與衍親善,與之同守延昌殿。

王融,雖任中書郎一介文職,但深受蕭子良青睞。在魏國興兵進犯之際,他得封“軍主”一銜,招兵以拒北夷。後戰事擱置,他的麾下卻集結了大批精兵,調以守衛皇宮。

是時,為免人多氣濁,驚擾聖駕,延昌殿中一幹太監宮女都被遣出內室,獨餘竟陵王蕭子良一人在殿中盡心侍奉。宮殿外的守衛隨侍,或立或跪,皆斂聲閉氣,鴉雀無聲。殿外的回廊上,一左一右站著兩個身著戎裝的男子。一人器宇軒昂,年幾不惑;一人,劍眉星目,年至而立。

年長者仰頭望天,徐徐歎道:“烏雲蔽日,天下將有異變。隻是不知這劫變之後,我等又何去何從……”

“自古以來,凡立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王融徒具其表,非濟世之才,今日所為,必定失敗!”語氣中頗有鄙夷,另一人如是說。

“叔達此言差矣!”範雲搖搖頭,道,“國有長君,乃社稷之福。竟陵王雄才偉略,豈非堪當大任?元長行此非常之事,乃為國為民。由此觀之,滿朝文武,能為國分憂者,唯有王元長一人。”

“憂國憂民者,天下共敬之。”蕭衍的嘴角勾起一個弧度,露出輕蔑之色,“不知他王元長是欲效周召分陝,還是要步易牙、豎刁的後塵?”

範雲怔了一怔,遂蹙眉問道:“如今太孫少不經事,怎能委以重任?”

“換言之,麟子鳳雛,富於春秋,豈不聞後生可畏?”蕭衍挑挑眉。

範雲愕然:“叔達,你……”

蕭衍麵朝皇牆之外,極目遠眺,半晌沒有開口。範雲滿麵憂色的盯著他,終是移開視線,無奈地拂袖長歎。

與此同時,南郡王府門前,蕭、何二人並肩立著,眼前俯首跪著的家丁上氣不接下氣地稟報著什麼,形容狼狽。蕭昭業麵無表情地聽著,許久方頷首沉聲喃喃道:“皇爺爺……”

“進宮去看看罷。”何婧英輕撫著他的背,柔聲勸道,“別留下遺憾。”

蕭昭業搖搖頭:“眼下這皇宮……怎能容我自由出入?兵戎相見,又豈是皇爺爺希望看到的?”

“可若皇爺爺醒轉過來,必是想見你的……”何婧英咬牙道,“可恨這重兵嚴守,隻要二叔一聲令下,甚麼詔命都傳不出宮殿半步。”

“詔命?是宣我覲見的詔命,還是傳下皇位的詔命?”他偏著頭望向她,瞳間黑白分明地澄澈,像個孩子,“皇爺爺何等睿智,他先立我為太孫,後令二叔帶兵守衛宮禁,便是料到了這一天。他主意未定,想叫我們相權相衡,不至於一方獨大。一旦他拿定了主意,定會立時下詔,或封或貶,都不容我和二叔辯駁。可時至今日,他仍舊無法決斷,索性撒了手,教我們各憑本事去爭這個天下。他何嚐不知,若是我敗了,便趕不及見他最後一麵……”

“他——先是天下之主,然後才是我的祖父。”蕭昭業笑得嘲諷,“他不會想我偷偷摸摸進宮,他要的是我光明正大地邁進延昌殿,帶著睥睨眾生的王者氣概去見他。他算到了我和二叔顧及往日情麵,不至於自相殘殺,屍橫遍野;他算到了,我有嫡親的血統、二叔有賢德的名聲,我們實力相當、兵力相當,一方當不至於慘敗……他以帝王的角度算準了一切,卻沒有從一位祖父的角度算到,我並不想爭這個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