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朝宗於海(下)(2 / 3)

蕭子良緩步行至榻側,輕輕撩開帷帳。借著昏暗的燭光,蕭昭業依稀看見,龍床之上“躺”著的並不是一具活生生的軀體,而是一個縫成人型的布包。

“父皇已然駕崩。三個時辰以前,走得很安詳。”

蕭昭業三步並作兩步奔到龍床前,巨大的布娃娃以金色布料縫製,那象征權力的金光狠狠地刺進他的心。

他哽咽著,問道:“皇爺爺……在哪裏?”

“三個時辰前,已秘密入殮。棺槨停在偏室之中。”

“你……”蕭昭業撐著床沿站起,揪著蕭子良的衣襟罵道,“你怎敢妄自主張,秘不發喪!”

“因為我不甘心!”蕭子良不怒反笑,“這種惟命是從的日子,我過夠了!不過一紙聖意,叫我如何心甘情願地服從?若不是你擬造聖旨突然闖進宮來,打亂了我的計劃,我又豈會束手待斃?”

蕭昭業盯著對方的眼睛,恨恨問道:“你想篡位?”

“成王敗寇,我既然輸了,隨你怎麼說。隻怪我不夠決絕,不敢做出更加離經叛道,大逆不道之事。”蕭子良將蕭昭業的手從衣襟上推開,淡笑著:

“作為叔父,我最後提醒你一句,在權勢麵前,在龍椅之上,任何人都不能信。”

語罷,蕭子良自右手衣袂中抽出一卷黃綢,雙手高高地捧著,徐徐跪地,頷首道:“微臣叩見陛下。”

“太孫進德日茂,社稷有寄。子良善相毘輔,思弘治道,內外眾事,無大小悉與鸞參懷,共下意!尚書中事,職務根本,悉委右仆射王晏、吏部尚書徐孝嗣……”

趙有德趙公公立於金鑾殿台上,手持聖旨遺詔,抑揚頓挫地讀著,麵上一派哀戚之色。群臣跪在殿中,頷首低眉,噤若寒蟬,臉上的表情卻是一個賽一個地扭曲。有的樂見其成,有的憂心忡忡,有的滿麵春風,有的汗如雨下,有的喜上眉梢,有的如喪考妣……真可謂人生百態。

然,他們的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驚詫之色——也是,就皇太孫這種在關鍵時刻尥蹶子的做派,竟然輕輕鬆鬆地繼承大統;而竟陵王宮裏宮外地操勞了這麼些日子,卻落得個輔政大臣的名號——大臣們第一次如此深刻地反省自己審時度勢的能力。

而此時,蕭昭業和蕭子良正神情肅穆地跪在最前麵,沒有察覺到身後那一場場糾葛的頭腦風暴。聖旨宣讀畢,趙有德抬起頭來看向眾臣。

“孫兒領旨。”

“兒臣遵旨。”

“微臣遵旨。”

殿下的人高呼著拜下去了大半,餘下那些臣子仍然半跪著,像是沒聽到、沒看到似的,麵無表情。趙公公掃視著台下眾人,警示性地輕咳了兩聲,這些人依舊無動於衷。蕭昭業的手高舉著預備接旨,趙有德捧著的聖旨遞也不是,不遞也不是,場麵立時尷尬了起來。

有如平地驚雷,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叱響徹大殿:“爾等在此裝聾作啞、蔑視龍威,是何居心!”

循聲望去,跪在前列的一位老臣抬起頭來,麵頰氣得漲紅,怒目圓睜,一派凜然義氣——不是別人,正是遺詔中提及的西昌侯蕭鸞。

蕭鸞,高帝蕭道成之侄也。其父母早亡,自幼由高帝撫養長大,與先帝雖是堂親,卻有兄弟之誼,在政事上頗受倚重。先帝遺詔命其輔政,也是意料之中。他一向恪守皇命、擁戴聖意,行事雷霆萬鈞、令不虛行。這些大臣不服遺詔、不尊聖旨的行徑顯然令他大動肝火。

沒料到儲君尚未發話,倒先惹怒了這麼個難纏的老頑固,幾位大臣浩然正氣地抖了三抖,帶著點不屈,帶著點怨忿,緩緩俯下身去,以額觸底。有如靜水投石,蕩開層層漣漪,起先半跪著的人陸陸續續俯下身去,到了最後,隻剩一人——中書郎王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