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君君臣臣(下)(1 / 2)

楊瑉之隨馬澄前去看診之時,一位客人叩開了西昌侯府的大門。

“賢溪鎮?”蕭鸞上下打量著坐在下首的男子。

“正是!當地百姓供稱,見過神似鬱林王的男子。微臣順藤摸瓜,查到了他們下榻的客棧。掌櫃和小二的供詞並無二致,他們一行四人,兩男兩女,皆是衣冠楚楚、龍章鳳姿。其中那個長相酷似鬱林王的男子受了重傷,在鎮上將養了近一月。一名女子衣不解帶地侍候,似是他的妻妾。據當地人對她外貌的描述,極有可能是蕭昭業的正妻——寶華山上失蹤的何氏。另外兩人則精通醫術,當是何氏請來的醫者。”

身著朝服的男子侃侃而談,軒昂的眉宇間隱現戾氣——此人正是黃門侍郎蕭衍。

自當初,蕭昭業一語道破蕭衍欺上、暗使龐元一事,蕭鸞與這位曾經的心腹之間便生了芥蒂。改元之後,也不曾重用於他,不過晾在一旁,指派了個虛職。深知蕭衍與蕭賾一脈有不共戴天之仇,蕭鸞便屬意其暗中打探蕭昭業的下落,以絕後患。

聽皇宮中的內線說,當日金殿之中血流遍地,他親眼見到蕭昭文跪在蕭昭業的屍體前,不知所措。蕭鸞一直認為,這蕭昭業十有八九是死了,蕭昭文懼禍,才暗地裏差人將胞兄的屍體私埋了。差蕭衍派人打探此事,不過是一步步架空他的權宜之計……難道真叫他查出了端倪?

“那四人此時身在何處?”蕭鸞握掌為拳,沉聲問道。

“約十日前,他們便離開了賢溪鎮。”蕭衍目色恨恨,“微臣以為,以蕭昭業的性子,勢必會卷土重來!算算時日,他很有可能已身在建康城中!”

“很好!”蕭鸞冷笑著,“正好叫他看看,他們這正統皇室一脈,是怎麼永遠不得翻身的!”

蕭衍麵上滑過疑色:“侯爺打算要動手了?何時?”

蕭鸞淡淡地瞥了一眼,不以為意:“明日。”

蕭衍心知肚明,這位挾天子令天下的西昌侯已經過河拆橋,正在一步步地拋棄他這枚棋子。隻是眼下,他還需暫時依附這個老家夥一段時間。

“侯爺為何如此心急?”蕭衍皺了皺眉,試探道:“微臣聽聞,流落民間的六皇叔現下正住在貴府?”

“不錯!得六皇子,本侯如虎添翼!本侯籌謀已久,此時發兵,改朝換代,正是最佳時機!”

“恕微臣直言!侯爺未免心急了!”蕭衍急急道,“莫說此時百姓對蕭氏兄弟的政績尚懷有僥幸,就是這位六皇叔,也是敵我難辨!”

“子修與蕭昭業有殺生之仇、奪妻之恨。同仇敵愾,有何不可?”

“侯爺忘了嗎?賢溪鎮上的那四人中,有一精通醫術的男子……”

蕭鸞緩緩捋了一把胡子,猶疑地開口:“你以為,那人是子修?”

“不過猜測耳……六皇叔也是幾日前入京的罷?若說他是同鬱林王一同自賢溪鎮歸來,亦無不可。”

“即便如此,他們此時逼本侯出兵,豈非自取滅亡?皇家的勢力早已被我攥在手中,現在的皇上不過一個空架子,他們有何能力與本侯抗衡?”

“狡兔三窟,狗急跳牆!侯爺莫要大意!”

聞言,蕭鸞沉吟不語。

午時,一支軍隊高舉蕭鸞麾下江城戍兵的旗號,加之聖諭明旨,城門下一位年輕的將領一夾馬肚子,優哉遊哉地領兵踏入建康城內。他的一身銀甲反射著冬日的暖陽,寬大的頭盔遮住了半張麵孔,背上的白纓長戟晃出一道耀目的光。

部隊長驅直入的同時,當先的那位將領餘光瞥見城門內的牆角邊站著一個農婦,她黑黢黢的麵色像是長年在烈日下勞作所致,唯有一雙眸,出奇地澄澈明亮。

頭盔下,蕭昭業的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為了不引人生疑,五千槊雀軍先徐徐往南邊的駐軍營而去,在沿途的左右街道漸漸分兵。挨著皇宮的西明門而過之時,林林總總已各有一千五百的兵馬脫離大部隊,分往瓦官寺和中書省。自西北往南繞皇宮大半周,又有逾一千的精兵悄然藏身小巷,隻作巡邏狀。而剩下的這一千兵馬分兩路,左右繞行,劍鋒直指皇宮以東的西昌侯府。

蕭昭業攥著韁繩的手心隱隱冒汗,他目視前方,禦馬而行——成敗,在此一舉!

其時,一身農婦妝扮、灰頭土臉的何婧英已然安坐西昌侯府外的小茶肆中,不拘小節地大口灌下溫熱的茶湯。這大大咧咧的舉止,一來是為了全身心地扮演好農婦的角色,二來是走了老長一段路,她真渴的不行……

這個角度可以斜斜地望見西昌侯府的大門。路上的諸人行色匆匆,沒有人意識到一刻鍾之後,此處會發生什麼。

一壺熱茶下肚,女子的額上沁出點點汗珠,隨手一抹,手背上便是一道烏黑的印記,額頭上則露出一片光潔。眼下顧不得那麼多了,何婧英隻得將臉上的灰土往前額胡亂抹了抹,眼睛仍是死死望著西昌侯府的方向。

“嗒嗒嗒嗒……”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此起彼伏。她扭頭望去,街尾的一支黑甲軍正疾步奔向西昌侯府門,漸成包圍之勢——要開始了嗎?她握緊了手中的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