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
作者:曉紅
43歲的她患上漸凍人症(ALS),從四肢到口舌,全身每一塊肌肉將陸續僵硬,與此同時,眼睛、大腦和耳朵卻完好無損……她想給這個世界留點什麼,於是她用唯一一根未被完全“冰封”的手指,以每分鍾四到五個字的打字速度,寫下了十萬餘字的《ALS患者家庭護理手冊》,感動了無數讀者……
既然注定要先走,
我該留點什麼給這個世界
2006年年初的一天,43歲的張紅走在路上,無端地摔了一跤。當時她自己都覺得好笑,四十多歲的人怎麼還像孩子一樣走不穩?誰知從那以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不論是上下樓梯還是平時走路,她開始不斷地摔跤。
那是張紅從西安到北京打拚的第六個年頭,她已經當上某知名IT企業的高級主管,在北京買了房、買了車,還把父母接到了身邊照顧……她的人生,正處在最得意的時候,張紅怎會知道,這一跤一跤背後,竟藏著天大的凶險。
她的病是在北京協和醫院確診的,那是一個讓她茫然的名稱:漸凍人症。
醫生對她解釋“漸凍人症”,說患者得了這個病,身體就像慢慢被冰封住一樣,先是四肢手腳不能動,後是舌頭、聲帶等器官萎縮,直至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僵硬,最後全身器官衰竭而死。一旦得了這種病,死亡率100%,患者大多活不過3年。目前來講,這種病基本上無法醫治。
誰都怕死,張紅也怕。不過從醫生的話裏,她聽到了比死更讓她害怕的一個細節:漸凍人受影響的隻是與肌肉有關的部位,而大腦、眼睛和耳朵卻不受絲毫損害。換言之,對於自身的死亡,對於那最後的一刻如何到來,張紅自己將會是一個清醒無比的見證人,她將一個細節不落地見證自己如何死去。
辭去工作後,張紅跟父母一起回到西安,那年母親鄭寶珍76歲,父親張煥錄80歲。
相當長的一段日子裏,張紅什麼事情都不做,每日見證死神的臨近。一開始腿不利索了,慢慢地,雙手也不聽使喚,到最後,她癱瘓在床,飯也要父母喂。
2006年11月的一天早上,43歲的張紅坐在西安南郊的家裏,心情像往常一樣糟糕。看出女兒悶悶不樂,母親鄭寶珍悄悄揚手示意老伴張煥錄過來,打算一起把女兒扶到陽台上,那裏有些薄薄的陽光。
張紅挺沉的。鄭寶珍吃力地扶著她的胳膊,沒有留意腳下,結果一不小心被椅子絆了一下,她的身體隨之失去平衡,扯著女兒、丈夫一起摔倒在地上。倒地後,兩位老人趴在那兒半天,硬是站不起來。張紅急得大叫,可也隻是叫叫而已,她連扶父母一把的能力都沒有。熟悉的無力感再次蔓延到整個身體,張紅坐在冰冷的地上,痛哭起來。
當晚,她開始拒絕吃藥:與其拖累父母,不如早點離開。鄭寶珍細聲細語地勸她:“丫頭啊,你不吃藥媽不逼你,可你得為媽想想,就算你不能動了,可隻要能活著,每天早上起來能看見你,能為你做飯,我跟你爸就非常欣慰。你多活一天,我們便高興一天,你要是就這麼走了,一點念想也不給我們留,我跟你爸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要是真心疼我們,就好好活,那才是真的對我們好。”
張紅很清楚,母親描述的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因為她並非簡單地“不能動”,也不是一個普通的癱瘓病人。她當然心疼父母,但已沒法去實現:既無能力,也沒有了時間。
可是,母親的勸解最終讓她改變了主意,尤其是母親提到“念想”這兩個字。既然自己的生命已注定無法挽留,那麼她可不可以留一點生命以外的東西給父母?她又想到醫生的話——大腦、眼睛和耳朵不受損害,這話可以從兩麵理解,一方麵會讓她不得不目睹自己的死亡,可另一方麵,不也可以讓她更好地見證最後的生存嗎?
從那一天開始,張紅不再言死。她開通了一個博客,取名“我想對你們說”,她在博客上寫道:當潮汐帶走最後一粒沙子,人們偶爾會想起,那裏曾有過一堆沙。如果海水將我淹沒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那我也要盡一粒沙子的力量,在柔軟的沙灘上,刻下一道輕微的痕跡,就像流星,就像煙火,生命曾經存在過,絢爛過。
為了不讓自己的身體被冰封得那麼徹底,張紅每天都堅持鍛煉。在她的努力下,右手的中指仍有輕微的活動能力,每分鍾可以在電腦上打4至5個字,能操控鼠標上網。2007年3月,張紅加入了“漸凍人QQ群”。在這裏,大家用殘存的身體能力說著心裏話,互相開解安慰。張紅樂觀堅強的性格,很快讓她成為了群裏的“大姐”,大家有什麼事都喜歡跟她說說。
2007年6月12日,群裏有人向張紅求助:“張姨,我父親和你一樣是個‘漸凍人',現在他已不能吞咽食物,不能說話。昨天,他開始絕食,我們怎麼勸他都不聽,張姨你那麼堅強,能勸勸我父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