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塞外雪吹。皇命在身的少年將軍帶著人馬穿越一重風雪回到了摯愛的家園,宮牆深深,金鑾殿上,少年跪地,身影挺拔,請求寶座之上的皇推遲攻打扶風,並請求皇上給予漠北人民糧食果腹,暖衣禦寒,他說讓皇上給他時間,他一定讓扶風一族自願歸順,不用流血和殺戮,他挺直著脊背目光堅定,陽光從門縫裏照進來,微風一吹,便在他的眉眼裏泛起層層漣漪,寶座之上的少年皇帝默默的看了他半晌,微微頷首算是答應,隻是離去之時說了一句“重行,你從來都不是願意等的人,速戰速決不是很好嗎?”
那日陽光溫暖的醉人,少年出了大殿,心裏泛起了絲絲歡喜,未多做停留,在國庫裏調取了糧食,征集了冬衣,還在京城裏找了幾十個大夫,三日後便帶著皇上的聖諭出關去了,走時少年站在城牆之上遙望西北,一輪夕陽正在緩緩墜下,那時已經是十二月了,塞外最寒。
又是一個寒冷深夜,路重行一行人出現在了扶風的荒原上,那夜無月,夜色厚重,馬上的少女依舊一身大紅披風,戴著白色的雪帽,一隻長辮垂在胸前,素雅高貴,麥色臉頰上淡出兩團紅暈,如春日桃花,卻比桃花又紅了幾分。她端坐馬上,目光沉靜的看著遠方,身後五百草原騎兵蓄勢待發,目光如鐵,遠處有歌聲響起,誰在寒夜唱一曲故鄉瑤,大漠笙歌,引得蒼狼長嘯,朔風悲切。近了,路重行帶著一隊人出現在了扶桑對麵,少年坐在馬上,高大的身影被背後的火把投射在前方和一個細小的影子依稀重合,他看著地上的影子笑了笑,然後說“扶桑,我又來了”。聲音像一個搞惡作劇得逞的孩子,在等著大人生氣。
“我看見了,然後呢”扶桑輕蔑一笑,緩緩抽出腰間彎刀上前一步,直指馬上少年,風一吹,火把輕輕一顫,地上的影子分分合合,身後五百騎兵紛紛拔刀,刀光照見鐵衣寒,少年微微一愣,隨即大笑著讓少女別著急著動武,他不是來偷襲她的,他朝後輕輕揚手,有人將整車整車的糧食和衣物推了上來,火光搖曳,遠處笙歌更加清晰,草原人民熱愛的歌謠呀,他們在歌頌他們的守護者,他們在祈求上蒼讓他們吃飽穿暖,不再有侵略和鮮血,冷風如刀,少女的眼裏漸漸濕潤,握刀的手微微顫抖,風不歇,刮進了每一個漠北兒女的心底。火光一閃,扶桑別過頭,一滴淚流進了脖頸,無人見。半晌她轉過頭看著那些糧食和衣物,握拳,翻身下馬,走到了少年的馬下,仰頭“你想怎樣”。迎著火光,她站的筆直,像一隻高傲的雄鷹。
“我隻是來幫你的”他在馬上笑答。
“你憑什麼?”少女挑眉問道
“我隻是怕那些人餓死而已,在我征服你們之前,你們怎麼能餓死呢。哈哈哈哈”少年笑的豪邁張揚,眼裏精光閃閃,傲視一切
“滾,你滾,帶上你的東西滾回關內”少女怒目而視,臉色發紅,身後的士兵瞬間圍了上來,路重行的人馬也紛紛拔劍,兩方無聲對峙。
“你確定不接受我的幫助,我看這天氣,過幾日怕是又要下大雪了吧,記得初次在茶寮見你時,你背著一袋糧食給茶寮老板娘,那是你從你的王帳裏背出來的吧,現在怎麼樣,王帳裏還有糧食嗎,還夠分給這麼多的人吃嗎,哦,對啦,你們還有牛羊,可是如果牛羊全都凍死了,或者你們把凍死的牛羊全都吃光了要怎麼辦呢,扶桑,這可真是個問題呢,你說是不是”他看著她笑的一臉平和,似乎在和她聊著江南風景一般自然平和。嘴唇漸漸被她咬的出血,她轉身上馬,帶著士兵消失在了夜色裏,走時隻說了一個滾字。莽莽雪原,他端坐馬上,突然笑了,沒了平時的倨傲霸氣,笑容幹淨溫和。扶桑,你是一頭倔強的狼,可是你太沉不住氣了,這樣要怎麼保護你的民族呢。少年看著深沉的夜色想自己剛才的話是不是有些過分了,剛才那一瞬,她站在他的馬下仰起頭驕傲的看他,他突然就說出了那些話,他想看她是什麼表情,他想要多了解她。路重行想也許他隻是希望多了解對手一點,這樣贏的勝算大一些,看著她倔強轉頭離去的背影,他在想如果剛才她接受了他的糧食和衣物,那麼他是不是就沒有留下的必要和理由了,原來他留下,也是需要理由的。是什麼呢?風吹起他墨發三千,難思量。
異地千裏夜風寒,兒郎在外家不歸,蒼狼嘯,戰馬鳴,荒原無人煙。路重行想這裏終有一天會屬於他們的。
天下著雪,陽光在昏暗的烏雲後刺不穿雲層,像掙不破的枷鎖和過不去的苦難,扶桑站在王帳裏聽著外麵的喧鬧聲和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心底煩躁不已,外麵聚集了越來越多的民眾,沒辦法了,她也沒有辦法了,沒有糧食了,她這個扶風女王也沒有糧食了。他們又不肯殺了他們圈裏的牛羊,這一刻她真的想逃離,什麼女王,什麼民族,她有時候想就讓這些頑固迂腐的牧民餓死吧,餓死在這片土地上和自己的牛羊一起風化成煙。扶桑抓起彎刀別在腰間從帳子後麵衝了出去,翻身上馬,朝遠處的蒼茫雪山疾馳而去,萬裏蒼穹,暗如潑墨,風吹起扶桑單薄的衣服,淚從她的臉上滑了下來,冷風一吹,生生地疼,雪山近了,扶桑的淚流的更多了。幾重風雪幾多愁,荒原馬上情難留,馬蹄深深帶雪出,千裏萬裏路難行。
扶桑跪在大雪裏,麵前兩座灰塚高壘,她把頭埋進雪裏,就那樣安靜的跪著,雪紛飛,漸漸覆了她一身,少女瘦弱的肩膀在風雪裏不住的顫抖。她哭著說她對不起她的阿爹阿娘,她不該有那樣的想法的,她為她剛才的想法羞愧,漸漸有溫暖投射在她的背上,扶桑從雪裏抬頭,穿過淒迷的風雪看見了少許的陽光從穿透了雲縫,她眯起眼睛看著烏雲中間的太陽,身上漸漸暖了起來,突然,一聲狼嘯,扶桑猛然轉身便看見了一頭荒原雪狼在遠處盯著她,它弓著身子,隨時準備出擊,扶桑拔出腰間的刀,起身的刹那白影撲了過來,扶桑一個利落的閃身,雪原狼長嘯一聲又撲了過來,閃身,手起刀落,扶桑隻斬下那狼的一撮毛卻被那狼抓傷了臉,血瞬間便流了下來,她伸手一抹,抓緊刀朝狼撲了過去,那狼不動,在她近身的一瞬間突然閃身,跳起來尾巴打到了扶桑的腰,扶桑腳下一滑一撞,朝地上跌去,那狼突然從後麵撲了過來,扶桑一個側翻在雪裏一滾,手朝後一翻,刀便插在了白狼的脖子裏,溫熱的血順著刀流了扶桑一手,血融化了雪,她皺著眉起身,看著地上不動的白狼,風雪呼嘯著覆蓋在狼的身上,雪白一片,狼有一雙藍色的眼眸,很深很深,狼用藍眸靜靜的盯著扶桑,沒有凶狠,扶桑竟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了解脫和無奈,她一怔,原來狼也有這樣的眼神,隨即她又難過起來,一般雪狼是不會輕易襲擊牧民的,除非餓極了,如今連狼都吃不飽了,扶桑重重的歎息,將狼埋在了她爹娘的旁邊,太陽又隱進了雲裏,扶桑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個頭,臉上的血早已凝固,她大喊一聲,紅馬從遠處跑來,她上馬,看了一眼雪山孤墳,轉頭朝那片苦難與哭泣呼嘯而去,聖潔雪山,寂靜孤墳,漫天飛雪目送少女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