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許你晚風涼(1 / 3)

許你晚風涼

專欄/蔚然成風

作者:謝寧遠

大家一起秋遊,許和風假裝盲人的秘密被孫江寧抖出來,引發軒然大波。為了得到齊小夏原諒,許和風花了一夜的時間和她分享了童年的陰影,齊小夏卻還是無法理解,一路從天台狂奔下來。

天台外麵已是新的忙碌的一天,巷口的早點攤熱氣騰騰,散發著溫暖的人間煙火,上學的上班的人群匆匆而過,連香樟樹也在晨風裏搖曳起來。

許和風在她身後緊追不舍,兩人朝著南街最荒涼的地方狂奔。火車站的月台空無人煙,齊小夏腦海一片麻木,任由雙腳機械地往前走,不知疲倦……

雖在遊泳隊訓練了這麼久,她終究是個女孩,隨著體力透支,也隻能慢下腳步。

就在離齊小夏還有一步之遙時,許和風一轉身,愣愣地看著正失魂落魄地尋找著自己徹夜未歸的兒子的許媽媽。

許媽媽一頭淩亂的長發被風吹得狼狽不堪,腳上是一雙來不及換的拖鞋。

她想到許和風看不見,也沒帶錢包,連手機都落在臥室,外麵每個人對他來說都是危機……她的焦灼不安地折磨著自己,恨不得將整個世界掀個底朝天。

“小風?小風是你對不對……”當她猛然發現兒子正與自己隔著一道鐵軌四目相接時,電光石火間,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更加拚命地追上來。

那就是許和風此生最不知所措的瞬間。他本能地害怕麵對許媽媽,於是快速調轉方向,在遠處悠長的汽笛聲裏跳過鐵軌,而許媽媽被火車迎麵而來的那股引力撞倒在鐵軌上,沒等拚命尖叫著的許和風衝過去,一切就已來不及。

明明還有一段距離,為什麼會這樣……

許和風愣住了,好久都一動不動,時間大概就這樣凝固了好幾分鍾。他衝過去抱起渾身是血的許媽媽,眼淚不受控製地撲簌簌掉下來,仰頭聲嘶力竭地反問:“怎麼會這樣?事情怎麼會成了這樣呢?誰告訴我……”

往往我們的人生就是這樣毫無預兆地被拖進了漆黑的沼澤地,偏偏就是因為沒人想讓事情成這副樣子,事情便會如此發生。

如果命運真是個仰望人間的神,此刻一定正陰沉而得意地笑著,看著許和風痛苦的樣子,感歎自己製造無常的非凡能力。

許和風也是在這時才切身體會到,我們太渺小,卻偏偏野心勃勃,一心要靠著自己的聰明與倔強逃離命運,最後隻能被命運半途截殺,片甲不留。

而此時,一旁的齊小夏更是嚇得渾身發抖。她想逃避,雙腿卻沒有力氣,想衝上來幫許和風,卻又缺乏勇氣,整個人隻得難過地捂住雙眼。

就在這時,一雙帶著體溫的手握住了她冰涼的肩膀。她慌忙一抬頭,往日神色狡黠的孫江寧露出一抹令人難以置信的溫柔:“怕什麼,別怕。你的使命是在這兒陪著和風,而我的使命是在這兒陪著你。”

孫江寧趁勢大大方方地擁抱了她一下,她並沒有拒絕,反而感到一絲久違的踏實感:“無論如何,謝謝你。”

“客氣什麼,親愛的小夏,路還長著呢。”孫江寧的臉背對著她,拖長尾音的嘴角滑過意味深長的笑容。

就這樣,2005年深秋,許家因許媽媽的離世遭遇了一場前所未有的重創。

一向開朗豁達的許爸爸將自己關在儲藏室裏,不去公司,也不理許和風,甚至將葬禮拖到了初冬。

許媽媽是基督教徒,葬禮按她的意願放在小教堂舉行。當天早晨烏雲密布,很快下起雨夾雪,溫度不夠低,雪很快與泥水交融,到處都濕滑滑的,加上來賓黑壓壓的著裝,更添悲戚。

齊小夏沒有接到邀請,卻獨自捧著一束白菊而來。

遠遠的,雙眼腫得像核桃一樣的許和風愣愣地與她沉默地對視,兩個人都不知所措。

那一瞬間,齊小夏忽然明白,過去這十年,雖然眼盲是他假裝的,但他站在那兒,濃眉薄唇,長手長腳,孤傲清冷得像一頭鹿,渾身散發出來的茫然和無助,原來並不是裝的。

兩個人很是默契,都悲傷地笑著朝著對方走,走得很慢很慢,仿佛是從一段時光走入另一段時光。

直到呆呆地握住她的手腕,他才像個孩子似的問:“小夏,你……原諒我了?”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既然離不開你,就隻能原諒你。”

齊小夏知道現在再多的安慰也無濟於事,隻好一路陪著許和風,為他撐起黑傘。當她踮起腳為他把歪掉的領結係好時,她溫暖的呼吸噴在他的脖子上,很快兩人的距離重新拉遠,許和風卻在那一刻忽然有種錯覺,仿佛很多年後,她真的成了他的妻子,為他整理西裝,為他洗手做羹湯……

這樣想著,他忽然淚腺一熱,將她的手扣得更緊了一些。

她被勒得有點疼,奇怪地側過臉問:“和風,你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他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我就是忽然很貪婪,想把你套牢在我掌心,讓你再也跑不了。”

敏感如她,當然嗅到了一絲說不出的傷感,卻又無暇想太多,隻得將信將疑地沉默著繼續與他往前走。

誰知在教堂門口他們被醉得不省人事的許爸爸攔住:“臭小子,你誰啊?我、我不認識你……也、也不想認識你!”

齊小夏本能地把許和風護在身後,誰知許和風一臉無畏地撂下了黑傘,內疚地走到許爸爸身旁,淡淡地奪過他手中的酒瓶,架起連直線都走不了的許爸爸往教堂裏走:“爸,今天是告別媽媽的日子,我們改天一起喝。”

誰知許爸爸瞪大布滿血絲的雙眼,抬手一個響亮的耳光掃在許和風臉上,堅硬的皮鞋還踢著許和風的腳:“滾啊,臭小子!”

許和風的小腿傳來一陣難抑的疼痛,他咬牙忍了幾秒,也沒說什麼,然後一個人轉身默默離開。齊小夏見狀連忙心疼地跟上去扶著許和風,誰知他撓了撓後腦勺,滿臉淚水地朝她笑了笑:“你別走啊,你好好在這裏,代替我告別我媽媽,聽話。”

少年留著短短的刺蝟頭,因此一頭都是細碎的雪花,膚色在陰天的光線裏泛著淡淡的藍光,明明很悲傷,偏偏用力微笑,這副艱難的樣子往後很多年都牢牢刻在齊小夏的記憶裏,揮之不去。

齊小夏吸著鼻子,狠狠地點頭,也回應他一個滿滿的笑容:“嗯,我全都聽你的,和風。”

彼時她並不知道,這竟然是許和風決心離開之前,對她最悄無聲息的一次告別。

孤單地從教堂前的花園走出來之後,許和風摸出手機,壓低聲音告訴電話那頭的班主任:“老師,相信你也聽說了吧,我看得見,其實我從來沒瞎過……那麼之前那個去加拿大多倫多交換留學的名額,是不是依舊是我的?”

他其實亦是沒辦法,南街這座小城市,流言傳得比風還快,所有人都在趕潮流一般將他家裏的往事拿出來當茶餘飯後的談資,加上爸爸對他的怨恨和漠視……

他真的待不下去了。

此刻他終於知道,和自己的血肉至親鬥,根本就沒有最終的勝利者,唯一的結局就是兩敗俱傷。

老師當然聽得出一字一句之間,他那種不動聲色的篤定和決絕,於是愣了兩秒,連連點頭:“當然,你那麼早就開始準備雅思考試,如今手握著七點五分的好成績,當時麵試也沒問題,過幾天來學校最後確認一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