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雲殿一向清冷,冬有冬的冷,夏有夏的冷。
除了采苓四姐妹,這裏原本也是還有一些其他的管事嬤嬤,粗使宮女,和小太監的。隻可惜,雲貴妃被賜死,趙嵐被廢之後,這裏不是冷宮勝似冷宮,稍微有些野心,巴望著想往上爬的下人就紛紛動起了腦筋,借著各個機會離開拾雲殿。
趙嵐知道後,也不攔阻,把宮裏的十幾個宮女太監召集到一起,告訴他們,是走是留全憑自願,想走的一人分給五兩銀錠,也算是替雲雅給的賞賜,從此以後再無主仆情分。不想走的那就留下來,有她一口吃的,也不會餓著底下的人。
見她這麼一說,眾人拿了銀子一哄而散,除了采苓四人,肯留下的隻有一個老嬤嬤,姓張,還有個麵貌稍有醜陋的年長宮女芳華,以及一個又瘦又小的小太監小藤子。
聽說他們三個不肯走,都想留下來,趙嵐也沒說什麼,隻是偷偷叫采苓拿了雲雅留下的一些首飾,私下裏到宮外換了銀子,塞給他們幾個。
由此,拾雲殿從主到仆,上下也不超過十個人。
平日裏,一些不得不來此處的宮人都互相推諉,誰也不願意來此地,就連浣洗了的衣物也都是裝進一個盆裏,往宮門外一堆就草草了事。
次數一多,采苓便告訴浣衣的人,往後拾雲殿裏的衣服,都不用她們來拿了。
漸漸,除了每個月去領例常的銀子,拾雲殿的人幾乎從不出現在後宮中,許多人甚至都快忘記了這裏。
也正因為如此,一連幾個月,趙嵐不在宮中,都無人發覺。
自從她在驛站被逍遙子擄走之後,趙嵐便一直在雲雅當年住過的那間小院之中療養身體。她的天資過人,隻可惜年紀輕輕,多次中毒,練武之時又難免心焦氣躁,一味求快,體內已經受到了不輕的損傷。
逍遙子為她仔細把脈,然後開了幾張藥方,叮囑她務必要每日按時煎藥服藥,如此方能無虞。
“若是我不喝呢?”
她皺眉,看著宣紙上的墨跡一點點幹掉。
趙嵐平生最討厭的東西之一,便是中藥的苦味兒,聞了簡直令人頭皮發麻,連隔夜飯都要嘔吐出來。
逍遙子看看她,淺淺微笑道:“不喝也不要緊,最多活到第二個本命年而已。這花花世界如此美好,你要是看夠了,可以等死。”
趙嵐立即不開口了,好死不如賴活著,她不想死,起碼不想現在死。
逍遙子離開,按照她的命令,去找熊琱,並且要把他帶到九華山上,二人約定好一年之後,再做其他打算。
接下來的幾個月,趙嵐一直留在這裏,照著逍遙子留下來的方子,抓藥煎藥,外敷內服,清除掉體內積存的餘毒。
夏至那天一早,趙嵐吃過了早飯,四處看了一圈,然後將之前準備好的幾壇白酒從地窖裏搬出來,灑在房前屋後,然後點燃了火折子。
猶豫了片刻,她還是將火折子投向前方。
火星碰到白酒,當即躥得老高,熊熊大火很快吞噬了整個小院。
趙嵐在一片火海之中離開,一路前往燮國的都城,穎城。
她回到宮中的時候,宮燈初上,徐風陣陣。
離開的時候還是嚴冬,而今已經是初夏,拾雲殿雖然破落已久,但畢竟老天還是對這裏有著一絲垂憐,當年雲雅親手栽下的那些奇花異草,經過漫長冬季的蟄伏和枯損,在陽光雨水的滋潤下,竟然一年年活了下來,反而長得愈發好了。
趙嵐緩緩地踏進宮中,她的身形靈敏,腳步輕盈,自然沒有驚動到任何人。
“采苓,我要院子裏新開的白玉蘭,一定是完整的一朵,開得剛好的那種。待水溫不那麼燙了,一片片投進來。這麼簡單的話,你難道聽不懂嗎?”
門內,傳來女子的聲音,有些耳熟,聽得趙嵐一愣。
“是,長公主,奴婢這就去取來。”
說話的是采苓,趙嵐的大宮女,也是她最為信任的人。
趙嵐立即明白過來,之前說話的女子是采薇,她在自己不在宮中的時候,一直扮作趙嵐,以免被人懷疑。
一陣腳步匆匆,從裏向外傳來。
趙嵐急忙一個躍身,快速跳上房頂,小心地伏低身體。
房門被人推開,走出來一個女子,自然就是被派出來拿白玉蘭花的采苓。
她走出來,沒有馬上邁步,而是狐疑地朝四周看了看,確定沒人,才徑直走向前院的玉蘭樹。
趙嵐屏息,她知道,采苓的功夫很好,她剛才在門前駐足,就是因為隱約察覺到了這裏有人。
等到采苓走遠了,趙嵐才輕輕地挪開一片瓦,低頭看著屋子裏的動靜。
采薇果然是在洗澡,和她以前一樣,都選在這個時候沐浴更衣,或者說,幾個月來,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模仿著趙嵐的一切習慣和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