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可悲的是,天地間,又隻剩了他自己。
胡貴妃聰明地沒有開口,她是自幼就被父母寄予厚望,訓教成標準的高貴宮婦的,何時出聲,何時閉口,拿捏得最是好。
所以,她不必問,也不想問。
韶華的年紀,卻守著一個男人,忍著一份寂寞,她獨處的時候,也會悵然。
她進宮兩年,卻藏著個天大的秘密——
他至今,還未碰過她,或者說,他還未碰過任何人。
無數個無眠的夜裏,她睡不著,望著那灑進來的一地月光,聽著枕邊男人平穩綿長的呼吸。
她咬住唇,不敢發聲,不敢吵醒他。
他總是翻身後,輕輕攏住她的肩頭,灼熱的體溫暖著她,喊一句“娘子”,便沉沉睡去,連嘴角,都是勾著的。
心裏一緊。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她心底深處炸開來,酸酸漲漲,滿嘴苦澀。
“朕,打算親自去看看,那無往城,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皇帝猛地睜眼,像是一隻,蓄勢待發的黑豹。
窗外籠著深山中特有的薄薄霧氣。
鬆木特有的清香,被山風襲來後連著那綿綿的香氣,吹進房間。
這一處清寂孤幽的村莊,位於嶺南不遠,恰如世外桃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舉止從容,手握羊毫,男人歎了一句,一個分神,手上的筆尖,淌下一滴濃墨,氤氳了雪白宣紙,化開來。
那一排紙上的字跡,雖汙了大半,依稀可見,紙中央,有個女子的名字。
蓮華。
男人二十幾歲,不知為何,麵容卻那般寧靜安然。
他望著窗外的秋景出神,渾然不覺,眼前好像又浮現出生動鮮活的一張臉來。
頓了好久,低頭卻看見那一片墨跡,他本想臨一遍口中念叨著的詩,如今怕是不能。
正想著,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來人眉間盡是憂思,一張剛毅的臉上,眼中灼灼。
“鬱驍,你這邊倒是雅興,我看,這朝廷都要出兵,來鏟平這裏了!”
男人聽了,卻隻是歪歪嘴角,然而,興致斷了,幹脆放下毛筆。
“朝廷還不知,是我們兄弟吧?”
鬱驍不知朝廷為何,要將視無往城為眼中釘肉中刺。
那個人,脾氣愈發古怪了——
是因為,永失我愛麼?
麵前的鬱騏,有些暴躁地搖搖頭,他們兄弟早已不理會江湖恩怨已久,隻是當初在這裏落腳,也想給那些和自己一樣的人,一個回頭的機會。
來到無往城,就要放下過往,放下執念,放下殺戮,放下一切。
“二哥,可有大哥的消息了?”
鬱驍走到窗前,在清水裏濯了濯手。
“我每個月都派人去找,可是,回來的都沒有消息……”
鬱騏也覺得悵惘,說完,歎了一聲。
已經過去了這麼久,隻是,有一張命運的網,要從天而降。
與此同時,在遙遠的西域,麵色沉靜如水的神教教主,在同他最忠心耿耿的護法對弈。
“教主,屬下承讓了。”
司命落下一枚白子,輕笑道。
果然,年輕的教主,將眼神落在棋盤之上,他的黑子,已被吃得寥寥無幾。
勝負已分。
“司命,你的棋藝,愈發精湛了。”
威嚴的教主略一頷首,毫不吝嗇地讚揚著。
“教主,”司命眼神閃爍了一下,“隻是因為您的心已經不在這盤棋上了。”
對坐的男人點點頭,望向遠處的雪山。
耳邊是由遠及近的駝鈴輕響,叮鈴鈴,叮鈴鈴……
“是啊,我想她了,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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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上海棠梨,雨晴紅滿枝。
下過雨的天空,透著湛藍,那種藍實在過於罕見——
藍得如一汪水,浮波點點,漣漪絲絲。
密叢中,隱隱傳來枝杈搖曳拖依的簌簌之音,緊接著,悠揚的聲音響起,依稀是個少女的聲音。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芬馨兮遺所思……”
聲音柔嫩清脆,咬字清晰,曲聲悠揚。
忽然,那歌聲停了下來,頓了又頓,眼看輕柔的風,就要把那聲音吹走的時候……
一個少女從林影中|出現了。
十六、七歲的年紀,蕊黃衫,桃羅褥,額前幾縷烏亮碎發,翠釵金作股,釵上蝶雙舞,行動間,竟然真的有兩隻蝶兒,圍著她打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