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鱉隱於市
專欄
作者：殳俏
在京都，訂好了“大市”的晚飯。自己開車去找，在昏暗的路燈燈光下，拐進了一條幽靜素樸的小巷子，對於無處不精美的京都來說，這條巷子還真有點簡陋。不僅簡陋，還有點不雅。街角佇立著一個老式的成人電影院，這可是如今不多見的物事。電影院門口的海報也頗為古“色”古“香”，淨是些昭和風情十足的女子袒胸露乳的手繪畫。再仔細看看，不遠處有棟古舊的町屋，門口掛著兩隻透著暗淡橘黃色光的紙燈籠，招牌上書“大市”兩字。還未完全停下車，已經有位身材雄偉、麵如滿月的著和服的富態女子躬身而出，肥白圓滿的手腕子朝著夜空中一指，說道：“先下車的客官們請隨我進來，泊車請到前麵畫著鄙店招牌的專用停車場。”果然，前方依稀有塊大牌子在夜空中幽幽地蕩漾著同樣橘黃色的光，上麵以水墨筆法畫著一隻大鱉。
進到町屋裏，在個室中坐下，兩隻腳妥妥地伸到暖桌下麵，眼睛瞥了一下在杯盤碗筷上蓋著的那一塊寫著“天下第一美味”的綿巾，便問倒茶的女侍：“今晚菜單是什麼呀？”她笑答：“每晚都一樣，先是紅燒甲魚當前菜，然後就是甲魚湯鍋，吃一輪，又上一輪同樣的湯鍋，最後用那湯煮一鍋甲魚粥。”“唔唔，這樣啊。”我點頭應道，同時想著，聽這菜單的解釋，好像有點沒意思。
話說，這家“大市”是蔡瀾先生推薦我來的。這次來京都之前，跟幾位熟識京都的老饕在一起聊天，問京都還有什麼值得一吃的地方，因為湯豆腐、天麩羅、牛肉、河豚什麼的，每次過來總要吃一遍。“你的標準是什麼？”蔡先生問。“曆史悠久，獨沽一味。”我答，同時想著，以這標準在京都挑選餐館，可以入選的真是太多了，要揀出一家很出挑的，反而是個難事。
“那就要去‘大市。’”蔡先生毫不猶豫地答道，“是做甲魚料理最出名的地方，但是要記住，真的隻有甲魚可以吃哦。”旁邊幾位老饕也不停地點頭：“一定要去試試看，但確實，真的隻有甲魚可以吃哦。”
寫著“大市”粗體字的綿巾被女侍揭開，頭道的紅燒甲魚上桌來。小瓷杯子裏真的隻得一點點，卻包羅萬象：有甲魚腳、一小塊裙邊的部分、甲魚的肝和甲魚的蛋。簡單地用醬油煮出來，滋味卻是讓人回味無窮的清淡、爽口、開胃。甲魚的肉很酥糯，毫不費力地從骨上滑脫，醬油被用得很輕、很巧，吊出了肉的回甘，更是讓甲魚肝越嚼越香甜。“好吃，趕快拿酒來。”我笑道。女侍推薦的是“大市”自家酒廠釀製的清酒：“配這酒，甲魚肉越吃越甜，等下吃甲魚鍋的時候倒點到鍋裏，就更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