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路幽明(1 / 2)

天微明,扒了幾口飯,盧貴與苦李子就出發。苦李子年輕,走在前麵,在路邊砍了一根柴棍在前頭掃蕩露水。兩人專揀荒徑而行,想早點到達廖阿橋找到湖鴨師傅。

要到廖阿橋,走近路,必經腋口山。對梅山人來說,腋口山是一段畏途。

盧貴與苦李子走到腋口山,天未大明,兩人麻著膽子往前行。苦李子不自覺地吹起了口哨。這是山裏人走夜路壯膽的招兒。

腋口山是梅山人去到縣城桃花坪的必經之路。亂世時,這裏有土匪關羊。如今雖然沒有關羊的,但腋口山山峰高峙,路從山腳的樹林裏蜿蜒穿行,白天都遮天蔽日的,更不用說黃昏晨曦甚至黑夜裏,這裏有多陰森。人在路上走,有如腋窩,故得其名。

看來,遮蔽與暗淡是產生恐懼的淵藪。不隻是這座山曾經的暗黑故事,更是視覺空間的受阻帶來意義與信息的不確定性,使得行人的安全感降低,恐懼由此滋生。

苦李子的口哨,就是在麻痹自己的神經,不讓自己去想那些樹林裏那些蠢蠢欲動的野獸怪禽,更不去想那些樹叢裏灌木堆裏可能藏有的鬼魅。然而,每一個人吹口哨走夜路的人,其實都張著一雙尖厲的耳朵,撲捉著周邊每一處細微的動靜。盧貴走在後麵,離著三五步,雖然眼睛也在警惕地搜索四周,但腳步與神情穩重得多,好歹是上年紀的獵人,山路,夜路,再詭譎的路,也走過不少。當然,盧貴的心也有點惴惴然。

突然,撲撲撲幾聲,灌木叢中往空中竄出一隻怪鳥,苦李子嚇了一大跳,閉住了口哨,也停了腳步,怔在那裏,跟上來的盧貴說一句:“別怕,野雞讓我們驚懼了!”

盧貴的話聽來很有意思,這個世界不知道是誰嚇誰,還是互相嚇呢。苦李子對著未知的森林“呸”了一下,這是梅山人的做派,每當受到驚嚇時,總要“呸”一聲,好像這一“呸”,就能什麼穢物與恐懼都能“呸”掉似的。

苦李子受過野雞這一嚇之後,不再口哨,勾著頭專心走路,兩隻耳朵張著更大了。腋口山走過大半,苦李子看到路邊那些熟識的石頭、老樹,知道還有十幾分鍾,就可走出腋口山了。

突然,苦李子聽到幾棵毛栗樹後麵,傳來了一陣由細轉強的聲音,仔細聽時,仿佛幼兒呱唧一樣,這讓苦李了全身一陣麻搐:這深山野林裏,哪兒的幼兒?還是一群幼兒?

當他想到這可能是附近山人的野墳地時,一陣更大的麻搐襲過,不由加快了腳步,仿佛想避過這些幼小的鬼魅。

盧貴看到苦李子的情形,笑了。不過盧貴是個忠厚的人,不想苦李子受到更長時間的驚嚇,說:“那是一種山獾,可能是一窩,清早出來覓食吧,叫聲就像幼兒似的。”

“怪不得嚇死人,還以為是豆子鬼呢!”梅山人把夭折孩童轉化的野鬼孤魂,稱為豆子鬼,言其魂魄小。苦李子抹了一下自己的額,顯然那裏積聚了不少的汗水,驚嚇所致,順便在頭頂上由前往後抹了三下,這是娘教他的方法,說這樣可以提高一個人的陽光,走夜路就不怕鬼了。

“這世界哪有鬼,都是人嚇人,或者是自己嚇自己,走吧,天大亮前趕到廖阿橋。”盧貴搡了一下還杵在原地的苦李子道。

苦李子與盧貴要趕去的廖阿橋,在稚童時代的我看來,不亞於長大後所見過的任何一座橋。因為養家糊口,曾在武漢長江大橋上拍電視,那完全是世上河橋的一部宏大敘事,集公路、鐵路、行人等多用於一體,腳底火車轟鳴,哐當之聲迤邐而去,橋底汽笛鳴叫,百舸爭流,看得人恍惚不知道身處何處。

在傳統話語體係中,過橋與吃鹽往往是成年人積聚象征資本的手段。一人要想誇耀自己,就說“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過橋具有空間價值,表明一個人走過的地方多,見識了得。吃鹽具有時間意義,事實上,一個人日食鹽量自然不會太大,“吃過的鹽比吃過的米還多”,隻能說明一個年歲大,見識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