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夜兒,喝點水吧。”嬸嬸端過來一杯水,又一次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感覺到眼眶有些濕潤,終於願意放下心裏的那點芥蒂,對嬸嬸問道:“上次來找我的人,也是我嬸嬸?我似乎從沒見過她。”

嬸嬸先是一愣,或許是看到我幹澀的嘴唇,將水杯交到了我手裏,才接著解釋道:“對,她也是你嬸嬸,自打你父親去世後,你奶奶很想念他,就找了一個跟你父親特別像的人,認了個幹兒子,上次就是他老婆去找的你。”

果然,嬸嬸的回答印證了我的想法,方才在院子裏我看到那婦人身旁之人時,就有些驚訝,那人跟我父親太像了!如若不是我親眼看著父親下葬,我都要認錯人了。

得到了嬸嬸的證實,我的內心百感交集,如果說之前是我不知道說什麼,那現在我是沒臉說什麼了。

對啊,他是我父親,更是奶奶的兒子,我一直從我的角度去思考問題,仇恨充滿了我,卻未曾考慮過奶奶,她對父親的思念竟已到了這般程度,而就在我進門前,還以為他們都在作戲。

嬸嬸見我不開口,拉家常般繼續說道:“夜兒,這些年你怎麼樣?聽說你開始寫小說了,變成大作家啦?”

我搖了搖頭道:“沒有,我就是沒事瞎寫,我自己都不知道寫的啥,大作家?那是小時候才敢說出口的夢想。”

嬸嬸笑了,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對啊,還記得你小時候被老師問長大了想幹什麼時,你說要當一個大作家!那時候,全家人都以你為榮呢。”

我也跟著笑了:“是啊,曾經的夢想,如今真的成了‘夢想’,隻能瞎寫一些東西,聊以慰藉。”

聽到我的話,嬸嬸欣慰地說道:“夜兒,你長大了。”

確實,在我極不情願的情況下,我還是長大了,如果可以,我並不想長大。

“嬸嬸,我想給奶奶磕幾個頭。”我笑了笑,對嬸嬸說道。

“好,好,好。”嬸嬸激動地連說了三個好,從供桌上拿了些冥幣給我,走出了靈堂,其他人也都走了出去,給我和奶奶留下了獨處的空間。

我往胳膊上扣了個“孝”,點燃了那些冥幣,在這火焰之中,我似乎看到了奶奶。

“對不起,奶奶,雖然我這句原諒來得太遲,但我還是要告訴您,當年的事情我已經原諒您了。”

我看到奶奶笑了,即便火焰越來越小,奶奶卻笑地那麼開心。我用力的在地上磕了三個頭。

祭拜完畢,我站了起來,正欲出門之際,發現了桌子上放著一張照片。

我走近一看,照片被擦拭的光滑透亮,沒有絲毫的灰塵。

那是一張全家福,爺爺和奶奶坐在板凳上,我站在奶奶身前,奶奶拉著我小手,堂哥站在爺爺身前,都一臉幸福地笑著。

爸爸媽媽和叔叔嬸嬸,直挺挺地站在爺爺奶奶身後,臉上都布滿了微笑,那時候的一家人,是如此地意氣風發。

閃光燈永遠地記錄那一瞬間,不論是曾經還是後來,至少,那一瞬間他們都很幸福。

我又想起自從爺爺去世後,整個院子裏就隻剩下了奶奶一個老人,不知道她是如何度過這段艱難歲月的?亦或是跟我一樣,早已生無可戀?

我拿著照片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它讓我明白,原來我一直都不是沒人惦記的孩子,奶奶會時常看著這張照片發呆。

她很想念我,可我卻一直在怨恨她!更可悲的是,她知道我這十二年來一直恨著她,她卻每日想念著這個恨她的我!

我突然開始恨自己,竟讓一個孤獨老人的內心折磨了這麼多年。

這一刻,以往種種的草率行為都浮現了出來,似乎在向我說:你真的錯了。

是不是每個人快要結束此生的時候,都會像我這般多愁善感?沒有人告訴我答案,但我知道,這一刻我對許多事情的看法都已經變了。

小販也好,護士也罷,亦或是愛打麻將的女鄰居,他們本無差別,卻因為思想的不同,而造成了不同的人生境遇。

猶如臧克家所說的那樣,一個人的肉體可以腐爛,思想卻會一直活著。

我想用餘下的這幾天,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盡管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