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年前,齊齊哈爾這塊地方一下子麇集了由天南海北的各類口音組成的人群。他們蓬頭垢麵,身無遮蔽。這就是那些被朝廷流放到我們這裏的流人。那時候。齊齊哈爾地名叫做:卜奎。
被流放到卜奎的人裏,不少是朝廷命官,還有不少江南名士。這些幾乎所有的身外之物都被劫掠一空的流人。幸虧他們的知識與才情沒能被剝奪。於是,卜奎在承接他們的苦難之時,也有幸承接了他們在這裏留下來的篇篇精神卷軼。據我所知,在我市圖書館珍存著的《述本堂詩集》、《卜奎竹枝詞》等,就是由這些流人傾吐在這片土地上的哀歎和驪歌。
流人在流放地播撒文明,吟詩做賦,曾經被餘秋雨先生在文章裏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同時又將之稱作是“貶官文化”。而我認為,流人留在流放地的詩作,則可堪稱為是貶官文化的精髓。在這一念頭的鼓動下,我便找來了300年前曾於這片冰天雪地上播撒的詩行。讀著,讀著,漸漸地在我眼前便矗起了一個有聲有韻的卜奎。我在這些詩行間,仿佛看到那些形容憔悴的一個個身影正在淚眼迷朦地望著我們。麵對著今天的浮華與浮躁,他們的目光充滿了怨尤和悲憫。倘若比之他們的身份學識,我們隻能算作是侏儒。但命運仿佛板著臉,對他們進行了無情的作弄。方知:人生似夢,而官場則是夢中之夢。凡此種種,良多感慨,隨筆記之。
讀卜奎流人詩筆記之一
讀方觀承《卜奎雜詩》
驚心豺虎窟,
風雪是何天?
白發三年淚,
黃沙萬裏鞭。
團固憐竭蹶,
魂夢久顛連。
莫道邊庭苦,
相依重膝前。
方觀承,桐城派鼻祖方苞的族裔,其父因受戴名世《南山集》案的牽連,被流放到卜奎。從此,僑居江寧的觀承兄弟,以幼小羸弱之軀,踏上了徒步探親的漫漫之路。江淮的泥濘,幽燕的崎嶇和塞北的酷寒,使他們嚐盡了人生的苦味。但是,直到走進流放地,他才知道:能夠讓眼睛吞沒的不過是小的苦難,而隻有吞沒了眼睛的才是大的苦難。因為,吞沒了眼睛的大的苦難,讓他驚心。這首雜詩大概是寫於方觀承初到卜奎時的情景,其時,方觀承的祖父方登嶧與父親方式濟已在流放地度過了三年時光。
我們不難想象,到了流放地方觀承與父親、祖父見麵時相擁而泣的場麵。從小一直在江南長大的方觀承,第一次來到流放地上奎,經幾千裏途程的跋涉,流放地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大概在他的心裏早已描摹了不知多少遍了,但流放地環境的可怕大概莫過於人心的可怕。作為流放犯的家眷,恐怕是不會看到笑臉的,聽到最多的大概也是叱罵的聲音。因此,流放地在他的眼裏,則與讓人心驚肉跳的“豺狼窟”沒什麼區別,再加上冰天雪地的環境,他們淒楚的心境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