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殘醉(三下)
在長安城住了這麼多年,虢國夫人還沒見過平民百姓家的女兒如何過七夕。今日難得好心情,索性命令車夫老周將馬車停在路邊,挽著婢女香吟,施施然加入了路邊的人流。
她主仆二人都做儒生打扮,修身長腰,粉麵朱唇,恰符合長安城內最流行的美男子標準,很快,就吸引了無數少女火辣辣的目光。
七夕本來就是青年男女互相結識的日子,而長安城內胡風又甚勝。看到兩個年青男子也向城隍老爺求簽問姻緣,很多高鼻深目的女孩子便顧不上害羞,搭訕幾句,便主動將香囊送了過來。虢國夫人開始時還抱著開玩笑的心態收了兩個,胡亂杜撰了家世和住址,哄女孩子們開心。到後來,香囊居然越收越多,隱隱有懷裏揣不下的趨勢。趕緊拉著已經笑得前後打跌的香吟,跳上了馬車,落荒而逃。
如此一耽擱,二人回到曲江坊便已經是兩更時分了。曲江池畔住戶少,四下裏一片幽靜。與剛才城隍廟前的熱鬧相比,簡直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前者為喧囂人間,後者好似廣寒寂寞。望著遠處的陰沉沉的自家宅院,虢國夫人忍不住又低低歎了一聲,“唉!”
“夫人歎什麼氣,還嫌香囊收得不夠多麼?”明知道此刻虢國夫人心裏想什麼,小婢女香吟依舊笑著打趣。
“去!你如果稀罕,這些香囊全都拿走好了!”輕輕白了對方一眼,虢國夫人信手將剛剛收到的香囊全掏出來,丟進對方懷裏。“看看哪個女孩的針線好,我找人去給你做媒。把你當做男孩子送去入贅,省得天天惹我心煩!”
“婢子哪敢惹夫人心煩啊!”香吟笑著回了一句,將荷包摞起來,借著車內的燭光仔細挑揀,“還真有幾個針線好的。可惜我不是男人,否則,真的哪個都不舍得放下,要不這樣好了,哪天我打聽一下她們是誰家的女兒,派媒人說給昢少爺做妾.......”
“作死!你可是越來越膽大包天了!”虢國夫人一抿嘴,微笑著捶了對方幾拳。心中鬱悶一掃而空。
二人口中的昢少爺,是楊國忠的次子楊昢。長得風度翩翩,唇紅齒白,俊秀處絲毫不亞於崔宗之,並且琴棋書畫樣樣皆精。但這個人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便是懼內。自從娶了萬安公主之後,每天定點出門,定時回家,從不敢在外邊耽擱片刻。婚後還不到半個月,從小一起長大的通房丫頭便被公主殿下找了個機會打發出府,從此無法再靠近駙馬半步。至於什麼納美妾、養歌姬,賞嬌花、品嫩蓮等男人們通常最愛做的事情,駙馬更是想都不用想。後來竟發展到連同僚間的應酬都不準參加地步,稍有違背,家中必然雞犬不寧。
皇帝陛下從楊貴妃口中聽聞此事,亦覺得自家女兒過於跋扈,曾經將萬安公主宣入宮中訓斥,並將當著她的麵兒賜下兩位妙齡宮女給駙馬暖床。誰料公主殿下前腳還在父親麵前痛哭流涕,發誓永不再犯。後腳回到家,便將兩個宮女送去了城外的田莊。宣布如果對方非經自己允許敢離開田莊半步,即提刀相見,不死不休。
兩個無依無靠的宮女,哪敢跟公主殿下拚命。隻好自認倒黴,忍氣吞聲到田莊裏替楊家看穀倉去了。皇帝陛下聞訊,也隻得一笑了之。
小香吟慫恿虢國夫人替侄兒楊昢娶妾,分明就是推女孩子下火坑。非但被選中的女孩子要一輩子以淚洗麵,恐怕駙馬本人,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也要灰頭土臉。
當然,虢國夫人不會真的這樣去做。雖然她最近對族兄楊國忠很是反感。自打借助虢國夫人的幫助,一舉鬥垮京兆尹王鉷之後。楊國忠的舉止越來越囂張。以前還懂得自己的地位來之不易,口頭上感念幾個妹妹的鼎力襄助。現在,卻動輒擺出一幅長兄的架勢,對除了貴妃之外的其他三個妹妹呼來叱去。
今天,好像楊國忠的車駕又在。馬車轉了個彎,猛然間看見家門口那一大溜儀仗,虢國夫人剛剛露出的笑容立刻又冷了下去。“老周,直接把馬車開到後門去。香吟,一會兒替我把後院通往前院的中門鎖住。有人問起,就說我在外邊吃酒吃醉了,怎麼喚就喚不醒!”
“知道了!”對於最近動輒找上門來的楊國忠,車夫老周也很不感冒,答應了一聲,調轉了車頭。
誰料還沒等香吟把後院通往客廳的門關好,楊國忠已經得到了消息,不顧一切闖了進來。將敢於阻擋自己的人都推到一旁,他抬腳踢開妹妹的臥室門,衝著裏邊大聲咆哮:“你到哪去了?怎麼這麼晚了才肯回來?從申時起,我一直等你等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