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盯上的那名河西士卒明顯嚇傻了,單手舉著橫刀,居然一招也發不出來。已經殺紅了眼睛的王洵此刻心中哪裏還有半點兒憐憫,手起刀落,將對方的身體劈成了兩片。
“瘋子!”
“這人是個瘋子!”
河西兵卒的士氣本來就已經很低,看不到自家的前途,又連續遭受阿於會身死,己方勇士陸續陣亡的打擊,登時喪失了繼續堅持的勇氣。有幾個膽小的家夥看到王洵向自己撲來,慘叫一聲,丟下盾牌,拔腿就跑。剩下的立刻如風吹敗絮,一瞬間,居然全體轉身向後,潰不成軍。
“拿命來換!”王洵嘴裏含含糊糊地嚷嚷了一句,手舉陌刀,緊追不舍。老周、老鄭等人攔他不住,隻好也舉著陌刀追了上去。隊正方子陵見狀,也隻好轉身向全體幸存的飛龍禁衛下令,“追,貼上去,跟他們拚了!”
“拚了!”一眾禁衛本來就不懂得什麼叫把握戰場節奏,見自己一方占據了上風,士氣大漲。緊跟方子陵,在王洵背後跑出了一個鋒矢型。
早在雙方步卒短兵相接之時,鷹揚郎將古力圖已經帶領騎兵發起了攻擊。怎奈戰場形勢瞬息萬變,鬆軟的沙子又嚴重遲滯了戰馬的速度。沒等他和所部重騎兵衝入戰團,前方的盾牌手們已經如同潮水般敗了下來。
這一下,將戰馬前進的道路擋了個正著。衝在最前方的幾個身穿明光鎧的重甲騎兵來不及帶住坐騎,直接趟入了潰兵隊伍,將自家袍澤踩翻了十幾個。而後續的重騎兵又陸續前撞,或者撞倒了自家潰退步卒,或者撞到了前方坐騎屁股上,一瞬間,人仰馬翻。
“讓路,讓路!”古力圖氣得兩眼冒火。沒有車牆的擎肘,他和麾下這隊重騎兵,光是踏,也能輕而易舉地將敵軍踏成肉餅。可縱馬踩翻自家弟兄,則是另外一回事了。且不說將來戰場上會不會被手下士卒背後放冷箭,即便能趟出一條血路來,待衝到了姓王的瘋子麵前,戰馬也沒了任何速度。讓身披明光鎧的重騎兵原地對付陌刀手,誰勝誰負,想都不要想。
“殺,殺光他們!”潰兵的另外一側,王洵兀自在扯著嗓子大喊大叫。剛剛走上戰場的他,根本不懂得什麼叫“驅潰破敵”,更不懂什麼叫“倒卷珠簾”。此刻的他,神智其實已經非常模糊。不知道害怕,不知道死亡,也不知道活著的滋味。唯一清晰的,隻有恨,無邊無際的恨,像火一樣,焚燒著他的靈魂,焚燒著他的心髒和眼睛。
他恨,恨楊國忠弄權誤國,為了自家富貴,居然準備將四百餘名禁衛和民壯,像螻蟻一樣抹去。他很,恨哥舒翰利欲熏心,居然為了討好楊國忠,不惜出動心腹,在沙漠中向同為大唐將士的飛龍禁衛舉起鋼刀。他恨,恨陳玄禮和高力士無情無義,居然一點兒也不念自己大半年來鞍前馬後的功勞苦勞,為了保全皇家隱私,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推了出去。他恨,恨那個遠在千裏之外的長安城,居然於浮華頹廢的表麵下,流動著如此肮髒冷酷的現實。
也不怪他被現實逼得幾乎發了瘋。作為一個沒受過什麼挫折的紈絝子弟,在他記憶中,天下之事幾乎無可不為。長安城內,除了皇帝老子之外自己誰也不忿。誰料突然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的生命居然賤如沙礫。是個穿著官袍的家夥,就可以隨隨便便踩上一腳。就像自己曾經在東西兩市欺負那些平頭百姓一樣,根本不會顧忌對方心中的感受。
這一腳,是如此之痛,直接踩進了他的靈魂深處。原來我在人家眼裏什麼都不是。原來我跟所有人一樣卑微。從雲端到塵埃之間的巨大落差,令他本能地選擇了逃避。不去想為什麼這樣,不去想這樣是否公平。隻想找個機會痛痛快快發泄一番,砍翻所有試圖傷害自己的人,然後在絕望中戰死。
這世間,也許隻剩下死亡是最公平的,每個人都一樣,或早或晚。手裏揮舞著陌刀,少年王洵哈哈大笑,笑聲中,整個沙漠都在眼前戰栗。
以命換命。殺一個夠本,殺倆個,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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