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樓蘭(二下)
死者已矣。
活著的人卻依舊要為生存而繼續掙紮。
已經陣亡了這麼弟兄。王洵無法再狠下心來命令幸存者進行一場做毫無希望的廝殺。領著一夥殘兵,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麵對一群陌生且數量未明的沙盜,天時、地利、人和這三條樣樣不占,大夥根本不可能奪回輜重後再平安脫身。
他隻有暫且接受現實,一邊養傷,一邊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和時機。
事實上,王洵懷疑自己即便做出與沙盜拚命的決定,弟兄們也未必肯遵從。這一點,從老周、魏風等人對盜匪的稱呼上就能推斷得出。他們更喜歡稱呼對方為樓蘭人,而不是沙盜。雖然王洵幾次婉轉地提醒,樓蘭古國已經亡了很多年了,大唐境內根本沒有樓蘭這麼一個部族存在。
“小洛姑娘說,隻要最後一個樓蘭人還活著,樓蘭國就還存在!”讓王洵更鬱悶的是,他在隊伍中的影響力,明顯已經受到了外人的挑戰。那個蒙著一層薄薄麵紗,名字叫做小洛的女孩子,無論說出什麼狗屁不通的話,都被方子陵等年青禁衛奉若聖旨。雖然他們這些賤骨頭經常因為油嘴滑舌,招來小洛的追殺,但那種一邊在小洛的攻擊下抱頭逃命,一邊回過頭來嘻嘻哈哈的模樣,更像是一種享受,而不是被懲罰。
“紅顏禍水!”王洵老氣橫秋地小聲嘀咕。這是他第一次為了白荇芷跟王準拚命時,顏季明的原話。此刻用在小洛身上最恰當不過。王洵從前從來沒見過如此瘋瘋癲癲,如此不知憂愁,如此傷風敗俗的女子。她就像雪野裏一團跳動的火苗,溫暖著所有人的笑容。
腹誹歸腹誹,真正麵對小洛時,王洵發現自己也很難將臉板起來。對方身上仿佛有一種天生的親和力,可以讓人在不知不覺間放棄一切防備。而對方的醫術也確實很不錯,自打從昏迷中醒來後,王洵身上的傷口幾乎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愈合。第一天在下地活動時,偶爾還會滲出些血珠,第二天血珠就變成了淡淡的水漬,到了第五天頭上,傷口已經完全結了痂,除非動作幅度太大,否則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痛楚了。
對於王洵的驚人恢複速度,小洛姑娘也是嘖嘖稱奇。“你簡直是頭犛牛!”每次幫他換藥時,都忍不住品頭論足,“比犛牛還壯實。我從十歲起跟在爺爺身後幫忙治傷,還是第一次看到愈合這麼快的家夥!”
“當然了,也不看看我們王頭兒是誰!”看到小洛兩眼放光,方子陵的嘴巴就又開始犯賤,“他可是長安第一勇士,空手可以放到一頭牛!想當年,無論走到哪,都有一堆女孩子追著送香囊。你可要把握住機會,否則,等我們離開,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他?”小洛姑娘對此將信將疑。送荷包是樓蘭女子向男方表達愛慕的一種方式。當成年女子看某個男子順眼時,便將自己頭上一縷青絲剪下來,裝進香囊,親手送給對方,或者托人送到對方家中。如果對方接納了,則收下香囊,再以一張完整的狼皮作為回贈。然後雙方的家人就可以坐到一起,大大方方地商議婚禮細節,以及聘禮、嫁妝的多少。由部落中的薩滿選定吉期,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當然了。老魏和老周兩個可以作證!”不顧王洵幾乎要跳起來殺人的目光,方子陵繼續滿嘴跑舌頭。
“是啊,是啊。上次我跟王頭一起出門,也收到了好幾個呢。氣得我家婆娘整整三天沒吃飯!”閑極無聊,魏風和老周兩個也被方子陵給帶壞了,睜著大眼睛盡說瞎話。
“那你家婆娘可真傻。”從沒離開過部族的小洛被三個壞家夥忽悠暈了,眨巴著水汪汪地大眼睛說道。“如果是我,就先吃飽了飯,然後拿起一把刀子出門。將那些敢給我夫婿塞香囊的臭女人全大卸八塊。看下次誰還敢不長眼睛!”
“嘶!”眾人聽得直吸冷氣。因為常年跟周邊部落起衝突,樓蘭人中未婚女子的比例,遠遠多於男子。所以這個部族和中原一樣,也是一夫多妻。越是強壯的男人,在外邊越受青睞。但女人們顯然自有一套保衛婚姻的辦法,逼不得以時,她們不介意把自己變成一頭護巢的母狼。
“丫頭,話可不能亂說,要是被人聽見,你就甭想出嫁了!”帶著幾分調侃之意,向來寡言少語的老朱走過來湊熱鬧,“男人麼?誰不想三妻四妾的。如果周圍的人都好幾個老婆,隻有他守著你一個,走在外麵,他肯定抬不起頭來!”
“娶老婆多和有沒有本事有什麼關係?”小洛姑娘的大眼睛登時充滿了困惑,但很快,她就從自己看到過的現實情況,推測出其中道理。大頭領康老娶了七個妻子,自己已經亡故的爺爺和父親,也都娶了三個。部落中陳叔雖然身子骨單薄得幾乎風吹就倒,可憑著一肚子墨汁兒,也有四個女人哭著喊著要嫁給他。跟自己從小玩到大的小石頭更不用說,雖然還沒有成親,可每天晚上,都有一大堆女孩子在演武場旁邊替他呐喊助威。跳得一個比一個高,巴掌一個比一個拍得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