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筱懿
我和老公都是情感上比較遲鈍的人,我們從來不討論人生啊、感情啊、世界啊,但我們清楚彼此三觀吻合,一起從大學到現在走了14年。14年裏,有2年我在美國工作,有2年我周遊世界,有3年我獨自在上海做項目,7年的兩地分居,中間若幹次考驗。
我在美國的時候,我們還沒有結婚。為了省錢,兩年裏他來看過我兩次,我回國看過他一次,但每天我們都在網上聊天。我回國那次,在他衣櫃裏發現了兩套女士內衣,不是新的,而是折疊整齊放在衣櫥的角落,我拿著內衣問他:“這是什麼?”
他表情尷尬,居然回答:“在外麵撿的。”
撒個謊都不會,我被他氣笑了,大聲說:“G,我寧願你和別的女人上床,也不願你是個盜竊型異裝癖!”
他也被我說笑了,撓了半天頭,盯著地板,然後,我們一起去把內衣扔掉了。我從不覺得痛苦,或者說,我從不讓自己意識到痛苦,便中斷對這件事的思索。我會想那天發生的場景,會想穿那套內衣的女人是個怎樣的人……但我也會想,一個兩地分居的男人有正常需求,而且,我們不想分開。
在接下來生活的各種場景裏,我們從不提這件事,就像它從沒發生過一樣。
這是第一次考驗,我們依舊在一起。我在上海做項目時,事業異常順利,就連下雨天,都覺得雨點在衝我微笑。這麼好的機會裏,老天卻跟我開了一個偌大的玩笑。
出差途中,懷孕兩個月的我出了車禍,不算很嚴重,但孩子沒了。當時,我下身就像沒有關的水龍頭,血順著腿往下滴。當我再次清醒時,已經在醫院,身邊是他和我老板,他握著我的手。
老板說:“你快點好起來,我加薪30%,再給你配一個團隊帶。”
這是我下一步的職業規劃,也幾乎是一個女人在我們這個行業裏所能走到的極限,意外達成,可我並不雀躍。而他,握著我的手,撇了撇嘴:“孩子沒了,不過,有沒有孩子,我們都在一起。”平鋪直敘沒有任何華麗辭藻的對白,卻狠狠地撞擊著我的內心,我撲到他懷裏放聲大哭。
住院期間,難得有大把時間讓我們一起回憶當年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大學裏我們相識,吃校門口五毛錢一串的羊肉串;我去美國工作,連父母都要我抓緊攢錢回國買房子,隻有他支持我用這些錢窮遊世界,他說未來很久的人生都可以賺錢,想看世界的心境或許隻有這兩年。於是,我在不丹徒步,在尼泊爾叢林穿越,在斯裏蘭卡采茶葉,在肯尼亞跟蹤動物遷徙,我由著性子生活,他由著我由著性子生活,隻要求我每天早晚報平安——他說,知道我安全就放心了。
我曾經覺得每天“早安”、“晚安”很累贅,當我躺在醫院的床上才體悟,這是連接我和他的密碼,比“我愛你”更平實可貴——異地伴侶,需要更強的理解、體諒和信心才能穿越時間和空間的障礙,這些問候,是兩顆心之間的音樂和共鳴。
這一次的不幸,讓我們真正成為彼此的親人。大學時期,他父親去世了,我們的女兒三歲時,他的母親再次結婚。我原以為這沒什麼,老年人找到伴侶應該祝福,直到參加完他媽媽的婚禮,他回到家一言不發。我蹭到他身邊問怎麼了,他眼眶突然紅起來,說,雖然為媽媽高興,可是,自己再也沒有原生家庭了。我突然特別心疼他,去把女兒抱過來放到他腿上,摟著他們倆:“這就是我們三口之家的原生家庭。”
從那時起,我心裏特別踏實,我確信自己有一個普通而幸福的家庭,我確信他無論做什麼,我都能陪伴和原諒。
雖然在後來的時光裏,遇見相同的場景我還是會想起那兩套內衣的主人,可我不會去質問,也不會去胡鬧。我曾試著在心裏想過這麼一個場景:我們花前月下情投意合的時候,我煞風景地來一句:“嘿,說說你和別的女人上床的故事吧。”無厘頭地把現實的美好一巴掌打碎。
這樣的結果,我想並不是我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