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遠
不想來上海?沒門!
老太太秦秀英的世界,曾隻有內蒙臨河小村莊這麼大,“抬頭見天,低頭見地”,生活的全部除了種地持家養貓養狗養豬羊,就剩下惦記兒女。2011年3月,她接到媳婦芮東莉從上海打來的電話:媽,你過來和我們住吧。
對上海,秦秀英不陌生,自老伴去世後她去過兩次。可兒子媳婦是丁克族,平時忙工作,他們的世界秦秀英不懂;作為一個活潑的老太太,她也主動走出家門想和同齡大媽們嘮嘮嗑,無奈一口鄉音又把她擋在小區圈子外。
媳婦心疼她的孤獨,有空就陪她說話,兩代人的觀念卻難免有衝突。那次陽台上飛來兩隻麻雀,在鋼筋混泥土包圍的一方天空裏,它們的到訪給芮東莉帶來了莫大驚喜。可在老人的記憶裏麻雀是“四害”之一,她大聲揮趕小鳥:“壞東西又來了!”
婆媳倆不歡而散。
這些記憶太糟糕,秦秀英不想再去上海。不過兒子媳婦態度異常強硬,直接給老人訂了機票,“不想來,也得來。”
怎麼把老人留在上海,這一次,芮東莉胸有成竹。
養花能手如何發揮餘熱
來到上海的第二天,秦秀英被拖去大寧靈石公園賞花。潔白的玉蘭花、粉紅的櫻花,更多是她叫不出名字的花。回想以前在鄉下她也是養花能手,無論家中日子多艱難,窗台上總擺著姹紫嫣紅的花,老太太忍不住唏噓了一番。
“媽,你這麼喜歡花,不如學做自然筆記吧。”芮東莉趁熱打鐵。
五六歲時,芮東莉和哥哥姐姐在葡萄園玩,一隻不速之客闖進園子,和他們“打鬧嬉戲”一陣後揚長而去。長大後兄妹聚會時常聊起此事,“那究竟是什麼呢?一隻豹或者一隻大山貓?因為沒有記錄,我和我的故鄉都患了失憶症。”後來在書店意外接觸到圖書《筆記大自然》,在出版社做編輯的芮東莉看到了一個新世界,她開始嚐試用圖畫和文字相結合的方式記錄自然。
自己能做,婆婆是不是也能做?語言學博士能做,隻上過一年小學、從沒畫過畫的老太太是不是也能做?
芮東莉把當天在公園裏拍下的二月藍花上傳到電腦,和老公軟磨硬泡連威脅帶哄騙地逼著老太太下筆,“媽,您試試照著畫?”
一家人都是樂天派,兒媳逼婆婆,婆婆也想得開:“那就出個醜逗兩孩子開心吧!”攤開紙,歪歪扭扭開始下筆,左右手開弓的動作比喜劇電影還搞笑。原來,老太太天生左撇子,念書時硬被老師逼著學會了用右手寫字,但她老覺著左手得勁,於是左右手換來換去。
半小時後,盛開的藍色和粉色小花躍然紙上。對於母親的第一次作品,兒子呂永林很滿意,畫得不夠好,但靈動。沒想到媳婦得寸進尺又提要求:“媽,上麵還沒寫字呢,自然筆記要把觀察地點、時間、天氣情況以及植物的名字寫上。你要是不會寫字,拚音也行。”
老太太的潛力不可鬥量
秦秀英不識字,但她大度,不覺得兒媳是在為難自己。而且畫畫這事本身也挺好玩,能讓一家人都開心。
開心的事就多做點。二月藍畫完了,老太太開始去公園撿素材回家照著畫,地上的花瓣、樹葉,都是好模特。畫完要配字,68歲開始翻字典重新學識字也挺能打發時間,畫完,寫完,等兒媳回家檢查作業——雖然老把“到”寫成“倒”,把“已經”寫成“以今”,把攝氏度符號的“C”寫在左邊,寫的句子沒有標點符號頂多點上個黑點——可她還真有回到學堂的新奇感。
畫多了,秦秀英還有了小心思。畫完了公園裏的樹木花草,她的作品延伸到觸手可及的花草昆蟲之外,開始編故事了。那天畫了幅《麻雀的故事》,曾經的“四害”成員變成了團結友愛的小精靈,畫作瞬間驚豔了兒媳芮師傅:“徒弟開始離經叛道了。”
有了寄托,老太太也不再排斥在上海的生活。芮東莉是海綠洲公益誌願者,決定帶老人出門,和自己一起做公益。第一次參加活動,秦秀英激動不已,回到家趕忙用畫筆記錄心得:正在孵蛋的野鴨,在水中撈垃圾和雜草的兒媳,“原來公益就是做好事情還不要錢呀。”她在畫上配文,卻不知這些畫引來一大幫羨慕者:芮東莉把老太太的自然筆記拍照上了網,一起參加活動的誌願者們紛紛留言:婆婆畫媳婦,太有愛了。
外麵的聲音,秦秀英聽不到。她興致勃勃投入到觀察——繪畫——寫故事的愛好裏,認識了越來越多的花、樹、昆蟲,也認識了越來越多的字,還和兒子媳婦也有了聊不完的話題。而下班回家看媽媽又畫了什麼,竟成了兒媳東莉和兒子最大的盼望。
自然筆記裏的故事越來越多,“桂花樹上結了馬蜂窩……河邊杜英開了毛刷刷的小白花……藍色花的胡麻地成群飛翔的麻雀,屋簷下的燕子媽媽以及她的拐子雞孵出一窩小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