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力
去南極時,Pony9歲,我40歲;他不到一米四,我隻有一米五;出發前他感冒咳嗽,錯過了期末考試,我剛剛停了調節內分泌的藥。周圍一片勸阻。
“媽媽,我是到南極年齡最小的孩子嗎?”
“肯定不是。你想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
“不是。我隻想知道,那些去過的小孩兒,都平安回來了嗎?”
平生第一次,上路前,我失眠了。
我們這對拍檔,搭伴走過歐亞一些地方,在瑞士聖莫裏茨湖邊住過,在斯裏蘭卡洪水泛濫的鄉間住過,但遠遠沒“凶猛”到徒步戈壁走遍藏區足跡縱橫七大洲的程度,更何況遠赴世界盡頭之外的南極?
攜子到南極,我的動力就是一份好奇:一個孩子,在鮮活生動的年齡,尚沒有被世俗汙染身心,當他在船頭迎風而立,一個強大而神秘的南極撲麵而來時,會發生什麼?
放手,才有新風景
南極大陸的第一站,登陸尼克港(NekoHarbor)。“我的身子都激動得發抖了!”兒子說。不一會兒,他已和眾人一起爬上山頂,然後從山上順著探險隊員開辟出來的天然雪道滑梯速滑下落。而我卻在半山腰上戰戰兢兢。往上走,恐高讓我心慌氣短,往下退,我又不甘心錯失風景。何況,我還惦記著早早和別人衝上山的Pony是否安全。
這狀態,我不是第一次遇到,無論是生活還是教育,堅持還是放棄,你內心總有一種預設的評判告訴你,你本可以不這樣選擇,是不是另一條路上風景更好?但南極,它給了我另一種可能性:就此打住,停在那兒,試著在現有位置眺望風景……
此時,團團烏雲漫卷天空,南極沒有了前方後方,它彌漫在四麵八方。這時候,沒有手機鈴聲,沒有喧嘩人語,沒有照相機高速快門的哢哢聲,不遠處,冰川在斷裂,冰山在翻轉,發出巨大的聲響……這一刻,生命與喧囂無關,與現實無關,與一切微小、僵硬、世故無關,它隻存在著,自然敞開,像南極的雲和海,漫過了日常經驗的邊線。
下山來,Pony早已在岸邊:“媽媽,我滑了三次雪道,差點衝到海裏!”
這三次,我都沒參與,沒看見,沒有照片留念。但是我和他都不遺憾。我放了自己一馬,才看到此行最難忘的美景;我放了兒子一馬,他和南極大陸有了一次私密的體驗。
旅行,讓他有學習愛的機會
晚上十點。船駛入了拉美爾水道。幾乎所有人,包括船員,都擁上甲板。
Pony十分善解人意地要求留在船艙裏:“媽媽你去拍照吧,我自己睡覺。”
拉美爾水道,昵稱“KodakGap”,1600米寬,11000米長,船行其間,兩岸雪山相對處,美不可言。船長細心地計算好時間,趕在日落前駛入,他特意降低了船速,以便我們有充足的時間欣賞這條“十裏畫廊”。
當最後一片日落餘暉的玫瑰灰掠過海麵,我轉身走向船的左舷,一抬頭,一輪圓月掛在了天上,仿佛誰的素描習作釘在那裏,月亮上還橫掃著炭灰的筆調。浮冰上,一隻海豹懶洋洋地翻了個身。
從晚上十點一直到淩晨一點半,我一直站在甲板上,當覺得冷時,寒冷已經浸透。回到船艙客房,兒子已呼呼酣睡,床邊茶幾上赫然放著一個銀色托盤,裏麵是全套紅茶茶具和我最喜歡的橘子茶包,茶壺裏的水還滾熱!
我坐下來,沏一杯橘子茶,慢慢喝,身體由內而外暖起來。正想感歎船家的管家式服務如此周到,我忽然看到了茶托旁的東西:在船方提供的便簽紙上,兒子用圓珠筆畫了一瓶花。Pony從小不善繪畫,畫一瓶花,是要費些工夫的。這花告訴我,茶不是船上的例行服務,是兒子為媽媽準備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