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卻說那黛玉自從進了太虛幻境,賈府的興衰榮辱早已拋之九霄雲外。她自打作了瀟湘妃子,也就再無牽掛。每日與幾個姐妹飲酒對詩,心上卻空空的,好像少了點什麼。
一日,黛玉正同晴雯幾個飲酒,忽見鴛鴦走了進來,那鴛鴦便道:“寶姑娘要回來了。”晴雯卻冷笑道:“我道那蹄子如何長生不老,亦不過如此。”竟自站起來和鴛鴦走了。黛玉因這幾日不見紫鵑著實無聊,本是該飲酒的,卻也無心顧著許多,仙女各自散去。那黛玉卻仍怔怔的坐在那兒。
再說那寶釵自從嫁到賈家,已居孀二十年。兒子讀書,已考中了舉人。寶釵親自教兒子背書。可那賈府卻日益衰敗下來,有時候丫頭小廝不夠使喚,寶釵還要親自做家務。家裏的田產典賣殆盡,隻有那大觀園是娘娘省親時建的,與別個不同,故未曾賣的得。鳳姐在,時家裏每每打理得鐵桶一般,而今丫鬟婆子亂支亂領小偷小摸。人丁日益減少,又少有讀書之人故多年來竟少有人進學。李紈之子雖然擔任了白水縣縣令,前年卻因得罪了幕僚被彈劾掉了。而寶釵的兄弟薛蟠因與人爭執被打折了腿。香菱得了個丫頭,如今已是十幾歲了,因備不起嫁妝,還在家幫忙。
寶釵的兒子娶了王翰林家的四侄女。那女子名叫桂玨,人長的雖有幾分姿色,卻凶狠刁蠻,針線也不會使,隻會和寶釵頂嘴。寶釵怕那王翰林家大權大,休退不得。這桂玨到賈家也有三年了,未生一男半女。那寶釵隻得給兒子添了丫頭荷葉作妾。不料,荷葉第一日就被桂玨打得遍體鱗傷不準進房了。寶釵追悔莫及又無法可施。
這一日,寶釵偶然在瀟湘館門前散步,忽然看見那幾株枯竹,心中好生悲哀。竟推開門,走了進去,屋內的陳設一點也沒有變,隻是落滿灰塵。寶釵突然想到黛玉在自己婚時慘死,以及寶玉的癡病,隨那一僧一道離奇失蹤,以及自己親手寫下夫妻不到冬燈謎,而那寶玉就是年前失蹤的,不禁毛骨悚然。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這分明是黛玉的聲音。再看時隻見黛玉正站在窗邊低聲念著:“偷得梨蕊三分白,借來梅花一縷魂。”寶釵嚇得麵色如土,連忙在地上啐了一口。正待走時,卻聽見有人說:“林黛玉生不同人,死不同鬼。”可這是眼前的黛玉正躺在床上,微閉著眼,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也許是笑人間愚癡,也許是離開的喜悅,但那眉間分明帶著少許悲哀。可那黛玉分明又坐起來,口裏喚著:“寶玉......你......好......。”慢慢的倒下去。寶釵看著黛玉的臉那樣年輕。可再掏出西洋小鏡一照,自己已是半老徐娘了。她隨口吟出古人的詞:“寶釵分......。”吟到這裏寶釵又妒又悲,隻見黛玉將一枚金簪埋入雪裏。黛玉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是她的死促使寶玉發瘋、出家,然而.......如果......。寶釵不敢再想了。眼前的黛玉分明在冷笑,自己以為贏了許多年,結果輸的這麼慘,然而黛玉背後又轉出紫鵑來,猛的推倒寶釵。
“奶奶!”張乙家的正在到處尋找寶釵,彙報桂玨又打小廝。正奔到瀟湘館前,卻見房門大開,探頭進去,立刻飛奔起來。這張乙家的也非是別人,正是丫鬟小紅,這小紅自鳳姐死後沒幾年,就由寶釵做主嫁了小廝張乙。如今也十九年了,丫頭荷葉便是她的女兒。在大觀園熬了許多時候,如今這個張乙家的也在大觀園裏混得有頭有臉了。可下人們都不大佩服她,因為她動輒打罵,常說自己是太太老爺的丫頭,比別人高一等。
等那張乙家的飛奔到內宅,已是過了一盞茶光景。仆人們見是張乙家的起先都懶怠動,等聽到夫人出了事方才飛奔而去。等到了瀟湘館,寶釵早就沒有呼吸了。眾人們七手八腳抬入房中,等待收斂暫且不提。
卻說那薛寶釵被紫鵑一推,好像看見一條大江橫在眼前,左右都是懸崖,正不知如何是好,卻看見一隻小船劃來,上麵坐著秦氏,寶釵急忙走上前去,秦可卿也不說話,把船靠了岸邊。寶釵上了船,突然想起秦氏已死多年,不僅大驚失色。可卿突然說:“妹妹勿疑,卿今亦同路人也。”到了對岸卻見鳳姐走上前來,拉了寶釵便走,寶釵卻也不怕了,癡癡的和鳳姐走。遠遠地望見了太虛幻境四個大字,鳳姐忽的不見了,又轉進晴雯來。晴雯正欲給寶釵一個嘴巴,忽的停住了,她反倒可憐起寶釵來了。寶釵一生無處不孝順無處不周全,能寬容處寬容,能小心時小心,卻守寡半生,苦育孤兒,卻又遇到潑媳。學了幾個字,隻會做些詩文給長輩開心,竟沒一日給自己活著,卻也難免一死。晴雯垂著頭,一言不發的帶寶釵進了太虛幻境
當下眾人得這消息,火速前來迎接,今見寶釵似有久別重逢之感。警幻便道:“難得姊妹重逢,今日應當痛飲幾杯。”寶釵隻是不應,眾人看她時,早已淚濕衣襟。良久方道:“我當真死了嗎?如何是好?”眾人皆詫異,都道:“人離苦海,皆欲登仙,姐姐今日一旦成仙,有何思凡也?”寶釵滿麵淚痕道:“我在的時候,兒媳還不敢怎樣,今我一旦不在了,兒媳還不得把家翻過來呀!”咳了兩聲又道:“我這兒子也老實,隻會跟著太太後麵,將來也沒有多大出息。”探春走上前來:“姐姐,命由天定,既然離了凡塵,何苦再顧得許多。”寶釵慢慢止住了累,卻問探春到:“妹妹幾時來此,怎麼家裏都沒和我們打個招呼?”探春笑道:“過些時候,姐姐自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