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陰沉的有些嚇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燥熱，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老李抬頭看了看天，一片黑壓壓的雲頭正從南麵向這裏逼近。看來一場雷暴雨很快就要來了。老李歎了口氣，向不遠處吃草的老牛吆喝了一聲，嘴裏低低的念叨著：“今年的天是怎麼了，像漏了似的…。”
土黃色的老牛還在悠閑的吃著草，嘴巴緩慢而有規律的咀嚼著，完全無視著即將到來的暴風雨。老李看到牛頭已經伸向了一個墳堆，緊走了幾步，拉起了牛的韁繩，拽著向外麵走去。
這裏是老李家的祖陵。在農村，每個家族都有自己的陵地，多建在山腳下的荒地裏。老李每天在忙完農活以後，總喜歡到這裏轉上一圈，一來可以放放牛，順便也可以拔一下幾位老祖宗墳上的草。
今天也不例外，可是老李覺得今天似乎有些反常，有好幾次他都聽到地下傳來“砰砰”的敲擊聲，可等他抬起頭，又什麼都聽不到了。老李有些納悶，心裏想，難不成哪位老祖宗詐屍了！想著想著自己又笑了，這裏都是老墳，恐怕裏麵連骨頭都快爛沒了，想詐屍也詐不起來了，肯定是自己老了，連耳朵也開始發神經了！
老李看了一下越來越近的黑雲頭，感到一陣涼風吹了過來，嘴裏念叨著：“風來雨就到，看來今天是一定要變成個落湯雞嘍！”他把頭上的鬥笠緊了緊，拽起韁繩向家走去。
“哢嚓”一聲脆響！一道閃電伴著雷聲撕開了死沉沉的天空，豆大的雨點開始“劈裏啪啦”的砸下來，砸在老李的鬥笠上，發出一陣密集的聲音。不到一分鍾的時間，天地間的一切就都掩埋在了灰蒙蒙的雨幕中。
雨點砸在老李拉著韁繩的手上，生疼。他把袖子往下拽了拽，鬥笠上的雨水被風吹進了眼睛，讓老李的視線有些模糊。他看見不遠處密密麻麻的墳堆，在閃電的亮光下就像是一片雞皮疙瘩，不禁打了個寒戰！
地上的土路開始變得泥濘，讓本來就不太好走的山路更加難走。老李小心翼翼的緊拉著牛的韁繩，低著頭緊盯著路麵。路得兩旁是半米高的小溝，裏麵長滿了野草。老李覺得前麵的溝裏好像有個黑影動了一下，他眯著眼睛看了看，確實有個東西蹲在那裏，頭上還帶著一頂很大的鬥笠，看樣子應該是個人。老李有些奇怪，這麼大的雨，誰蹲在那裏幹什麼？難道是在割草嗎？可雨這麼大，這個人未免也太能幹了吧！
“喂！老夥計，該走了！”老李對著那個人影叫了一聲，可是聲音沒有傳出多遠就被大雨給掩蓋了。老李覺得那人的鬥笠往上抬了抬，似乎向他看了一眼，可身子卻沒有站起來，也沒有聽到答話的聲音。
難道是誰不小心摔到溝裏了，傷了哪不能動彈了？那可不得了！老李想著便朝那緊走了幾步。走到跟前時，老李看清了，果然是個人。
一身灰色的衣服已經淋的濕透，上麵沾滿泥水。一頂大大的鬥笠低垂著，讓人看不見臉。
老李覺得很奇怪，他覺得這個人好像有些不太對勁，似乎下半身有些短，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沒有腿一般。
“喂！”老李又對著那人大聲的叫了一聲，“怎麼了？老夥計，你沒事吧？”
那個人依然沒有動。
雨越下越大了，打在鬥笠上“嗡嗡”的響。老李把身子往前湊了湊，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一道閃電直直的劈了下來，轟隆隆的雷聲把老李嚇了一跳。老李看見那頂鬥笠在緩緩的往上抬起，心裏突然有些發毛，因為他覺得這個人的頭抬的似乎有些僵硬，不太正常的樣子。
老李又抹了一把眼睛，剛想說話，可嘴巴張到一半就說不出了，因為他看到鬥笠下已經露出的一截脖子。很細的脖子，細的就像一截枯枝，就像雞脖鴨脖或是其他什麼，可就是不像人的！
老李在那一瞬間似乎愣住了，連雨水流進嘴裏都忘了吐出來，斜伸著的手臂有些顫抖，卻似乎已經忘了放下來。鬥笠仍然在向上緩緩的抬著，老李的心也隨著越揪越緊。
當鬥笠完全抬起來的時候，老李驚呆了！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兩根筷子一樣粗的脖子上頂著的是一張僅有三根手指般寬的臉，臉上的五官完全扭曲了，僅能看得清一些輪廓！隻有一雙血紅的眼睛鼓鼓的凸在上麵，在雨中閃著邪惡的光。嘴角一直裂到兩邊的耳根，流著暗綠色的黏涎……。
灰色的衣服下根本沒有腿，隻剩下一灘血水，此時正隨著雨水向四周流淌著。
老李愣住了，他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堵住了嗓子眼，內心巨大的恐懼在掙紮著，可喉嚨裏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他想跑，可雙腿卻軟軟的使不上一點力氣，他看見一雙瘦骨嶙峋的黑手，支撐著那具殘缺的肢體在向他爬過來，直到抓住他的腳躶。
2
村裏的人找到老李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老李倒在泥濘的山路上，渾身沾滿了泥漿。蜷縮著的身體下，留著一灘綠色的液體，老李的手裏還緊緊的攥著老牛的韁繩，不過繩子已經深深的勒到了肉裏。老牛很老實的站在旁邊，看到有人過來，發出一聲低沉的叫聲。
老李死了。村裏的老人說，老李是被嚇死的，他身體下的那灘綠色的液體是被嚇破膽後流出的尿。
可究竟是什麼把老李嚇死的呢？沒有人知道。人們看到四周一個個突起的墳堆，冷森森的。
李天華是在第二天的中午回到楓林村的，臉色鐵青的嚇人。
老李已經被換好了壽衣，靜靜的躺在堂屋正中的床上，隻等著李天華回來就可以入殮。深藍色的壽衣上，繡著一個個的“壽”字，襯著老李扭曲的臉。
李天華站在老李床前，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人們看到李天華的身體在微微的顫抖，良久，人們才聽見屋裏傳來的一聲悶響，那是李天華雙膝跪倒時發出的“撲通”聲，接著，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爹啊！”
葬禮是在李天華回來的第三天舉行的。因為天氣炎熱，為了避免發臭，所以在李天華回來的當天，屍體就已經火化了。李天華想象著棺材裏那一小捧骨灰，淚水又忍不住流了下來。
天依然陰沉的嚇人。
送殯的隊伍不是很長，十六個人抬著黑黝黝的棺材，在泥濘的路上蹣跚著。李天華穿著一身白色的孝衣走在隊伍的前麵，腰上一根長長的麻繩拖在地上，沾滿泥漿。他的手裏拄著一根不足半米的哀棍，讓他的身體據摟著，透著說不出的淒涼！
入土的儀式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等送葬的人陸陸續續的離開了以後，李天華的麵前隻剩下一個孤零零的新墳！身後不到兩米的地方，是一間剛剛搭起的茅棚。那是給李天華守靈用的。
在當地有孝子守靈的風俗，就是老人入土以後，其兒子要在墳邊守靈三年。不過現在已經簡化到了三天。
李天華的大伯是最後一個離開的，老人的表情很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李天華看了大伯一眼，問道：“大伯，我爹到底是怎麼死的？”
老人歎了口氣，說：“是嚇死的。”
“嚇死的？”
“嗯。你知道皇姑墓吧？”老人的眼裏有一絲驚慌一閃而過，語氣也變得有些結巴，“你爹的死，可能……就是碰到了裏麵的三指臉。”
“三指臉！這怎麼可能？”李天華的眼睛睜得老大，“那隻是嚇唬小孩子的傳說。”
“是啊！一直以來，大家都隻是當個故事來聽，可是，你知道前幾天，村北頭的李二狗在山上放羊的時候，竟然撿到了一枚印頭錢，足有一個大海碗那麼大，金燦燦的。從那以後，就常有人聽到這附近傳來怪聲，沒有幾天，你爹就出事了，所以，大家都說是皇姑墓的惡鬼被放出來了。”
李天華的心突突的跳了幾下，李二狗的事他在城裏的時候也聽人說過，當時並沒有太在意，沒想到竟然會和他爹的死聯係在一起。李天華覺得自己的思維一時間有些混亂，理不出個頭緒。他下意識的看了看周圍，陰沉沉的天空下空氣依然燥熱，可李天華卻突然覺得冷森森的。
大伯走的時候，丟給李天華一句話：“晚上多注意啊！實在不行，就回家，出了這檔子事，沒人會說什麼閑話的。”李天華看著大伯漸漸遠去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陣深深的孤獨，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墳堆，心裏酸酸的。
3
簡易的草棚四周，用花塑料布蒙了一圈，地上鋪著一張草席。李天華躺在上麵，透過塑料布的縫隙看著外麵的天。南麵的天空依然烏雲密布，有隱隱的電光在雲團裏閃動。
天就快黑了吧。李天華想。不知道今天夜裏會不會下雨？李天華從口袋裏摸索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點燃，紅紅的煙頭忽明忽暗的，像是一點鬼火在眼前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