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影隨形(1 / 3)

1

張小北一個人坐在車裏抽煙,他看了一下煙灰盒裏的煙蒂,這已經是第七隻了。

外麵下著雨,很大。雨水肆無忌憚地衝刷著車玻璃,留下一道道毫無規則的雨痕。一道閃電劃破黑暗,讓張小北的心緊了一下。那一瞬間的光亮,讓他想到了老六臨死前,扭曲的臉上那一道道深淺不一的皺紋。

張小北低低地咒罵了一聲,將煙狠狠地摁滅在煙灰盒裏。一點兒火星濺了出來,閃了兩閃,落到他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點灰白的痕跡。張小北的心又緊了一下,他想到了老六靈堂前燒紙的火盆,裏麵就是這樣灰白的灰燼。

張小北歎了口氣,將身子重重靠在了椅背上,仰麵朝上。透過天窗看著外麵灰蒙蒙的天。雨點密集的打在車身上,發出“啪啪”的響聲,一下一下,像打在他的心上。他的眼前又浮現出了老六枯樹皮一樣的臉,一雙灰白的毫無光澤的眼睛,還有……那雙顫抖著的手,手背上大小不一的老年斑,像是土牆上爬滿的蟑螂。張小北突然感到一陣胸悶,悶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拉開抽屜,手忙腳亂的摸索出一個藥瓶,打開,倒出幾粒藥丸,塞進嘴裏。

張小北患有輕微的間歇性心髒病,已經好久沒有發作過了,他甚至以為自己已經痊愈了,可是,自從老六臨死時,試圖用顫抖的手去抓他,幹裂的嘴唇一張一合的對他說完最後一句話,那灰白的眼睛死不瞑目的看著他,看得他一陣心慌後,他的心髒就一直在以一種極不規律的狀態跳動著。

又是一道閃電,撕裂了灰蒙蒙的天,同時也狠狠的刺了一下張小北的眼睛,那一瞬間,張小北隻覺得眼前隻有一片灰灰的白。幾秒鍾後,當張小北的眼睛又一次適應了黑暗,他愣住了,他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站在雨中的人。準確的說,應該是一個站在雨中的黑影!一身寬大的衣服,戴著一頂草帽。帽簷壓得很低,看不見臉。就那麼一動不動的站在雨中。張小北突然感到一陣寒意,渾身的汗毛在一瞬間“騰”的豎了起來,他認識這個身影,甚至說是非常熟悉。老六!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了,張小北緊緊地抓著方向盤,手上的青筋因為過度用力而扭曲著,他圓睜著雙眼,一眨不眨的注視著那個鬼魅般的黑影,一種巨大的恐懼像一雙大手,狠狠的抓著他的心,一下就給提到了嗓子眼……

這已經不是張小北第一次看見“老六”了,在他死了以後。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但“啪啪”的雨聲卻似乎越來越小,因為一切都被他自己的心跳聲掩蓋了,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全身的血液都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洶湧的向心髒奔來,他快要崩潰了!

是幻覺!這一切都是幻覺!張小北突然用兩手抱著頭,重重的趴在了方向盤上。盡管他很想看清楚那張草帽下的臉,非常想,但他不敢。他怕自己真的看見那枯樹皮一樣的臉,那樣他一定會瘋掉!

就在這時候,張小北聽見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吱……。吱……吱……。”聲音尖銳而清晰,像是一聲炸雷,在他的耳邊炸響!炸的他一哆嗦!他本能的看向車窗外,就看一眼,但眼睛就再也閉不上了。他終於看清了,一隻枯瘦的手,長長的指甲,正一下一下抓著車玻璃,發出一下一下的“吱吱”聲,手的後麵是一張枯樹皮一樣的臉,毫無光澤的眼睛正在瞪著他,蒼白而幹裂的嘴唇一張一合的蠕動著,張小北聽不見他的聲音,但卻清楚的知道,他說的是:好吃嗎?要不要加點鹽?

2

張小北是在一個月以前才認識老六的。當時,張小北在傾城佳苑買了一套別墅,那是市郊有名的富人區,有一個大大的花園,和一個遊泳池。盡管價格高的出奇,但張小北依然毫不猶豫的買了下來,因為柳絮喜歡。每個周末,他都會去那裏過上一夜,銷魂的一夜!當然,這一切都是瞞著苗青青的,和所有成功的男人一樣,在家庭美滿的背後,都在玩著金屋藏嬌的把戲!那一天早上,當張小北還沉睡在溫柔鄉裏,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是苗青青打來的,苗青青的語氣一如以往的冰冷簡單,就一句話,六叔病危了,臨死之前想見他們最後一麵,要張小北今天務必陪她去鄉下一趟。末了,又說了一句,六叔是她唯一的親人了,她想讓他走的安心些。

張小北當時很詫異,因為苗青青是個孤兒,六歲的時候父母都在一次車禍中喪生了,苗青青是在孤兒院中長大的,他從沒聽她說過,她還有一個六叔。盡管很不情願,但最後張小北還是和苗青青一起去了老六家。

老六家在鄉下,離市區大約有兩個小時路程。一路上兩個人都沉默著,氣氛很尷尬,盡管張小北很想打破這種沉默,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張小北裝作無意的看了一下苗青青,幹咳了一聲,咽下了一口吐沫。

苗青青正專注的看著車外的風景,臉上一如以往的冰冷。張小北剛認識苗青青時,就是被她這種冷漠的氣質所吸引,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美人形象,曾一度使他為之傾倒。但現在,張小北隻感到厭惡,深深的厭惡。他又想到了柳絮,那個火一樣的女孩,青春,美麗,開朗,還有那完美無瑕的身體……張小北的嘴角不覺已浮現出一抹笑意。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麼會忽然間多出一個六叔?”苗青青的話把張小北一下子從遐想中拉了回來。張小北有些尷尬的笑笑,喉嚨裏“嗯”了一下。

苗青青依然專注的看著窗外,緩緩的說:“其實,六叔並不是我的親人。你知道的,自從我父母死後,我就被送到了孤兒院。盡管那裏都是和我一樣的苦孩子,但相處久了依然會產生摩擦,畢竟都是小孩子,再加上我本來就不太愛說話,所以就常常被他們欺負。”苗青青說到這裏頓了一下,似有意似無意的看了張小北一眼。

“那一次,我又被他們欺負後,就偷偷的一個人跑了出來,本來,我隻是想到我父母的墓前哭一場,可是我卻找不到去公墓的路,我隻記得那片公墓在一座山腳下,所以就往有山的地方走,可是一直走到天黑還是沒找到。我當時很害怕,我現在還清楚的記得,那滿山的樹影就像會動一樣,一直在追著我跑!後來,我實在跑不動了,就找了一塊避風的大石後麵蹲了下來,可能是太累了,不知不覺我就睡著了。後來……”苗青青說到這裏,就停住了。

“後來,你就遇到了那個六叔?”張小北邊開車邊看了苗青青一眼,他很奇怪,因為苗青青似乎在顫抖。

苗青青沒有理他,愣了一會才繼續說道:“後來,我被一種奇怪的聲音驚醒了,我當時很害怕,就躲在石頭後麵偷偷向外看,我看到一個戴草帽的男人,背對著我,正拿著一塊大石頭在砸著什麼,發出撲撲的聲音,就像砸在一件破棉襖上一樣,那天晚上沒有月亮,隻有幾顆零散的星星,我被嚇壞了,捂著嘴才沒有叫出聲來,不過還好,那人並沒有發現我,也許他也想不到會有人在半夜裏躲在荒山上吧。”

“那後來呢?”張小北已經被苗青青的話吸引了。

“後來,那個人搬了幾塊石頭壘在了那個破棉襖上,輕聲念叨了幾句什麼後,就離開了。等他走遠了,我就走過去看,可能是太好奇了吧,盡管我當時怕得要命,但還是忍不住扒開了那些壘成了錐形的石頭。”

張小北突然感到一陣涼意,就像有條蛇突然從座椅下竄了出來,正順著她的後脊梁往上爬,他知道,苗青青一定看到了很恐怖的東西,因為他看見苗青青放在腿上的手在微微顫抖。

“你可能也猜到了,那石頭下壓著的是一具屍體,看身材最多也就兩三歲吧。”

張小北猛的哆嗦了一下,盡管他早有心理準備,但聽見苗青青親口說出來,還是被嚇了一跳。

苗青青突然用雙手捂住了臉,兩肩微微的起伏著,良久,才接著說:“我沒有看到他的臉,因為他的整個頭都被砸爛了,血流了一地,黑黑的,就像一個砸爛了的西瓜。一直到現在,我一看見西瓜還會感到害怕。”張小北確實從沒見過苗青青吃過西瓜,本來以為他隻是不愛吃,現在才明白竟然是這個原因。

“後來的事我就不記得了,可能是嚇暈了吧!等我醒來以後,就已經在六叔家裏了。六叔說,他是聽見我的驚叫聲才折回來的。”

張小北用力攥了一下拳頭,手心裏都是汗。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出一個字。

“你是不是想問,六叔為什麼會對一個兩三歲的孩子下那樣的毒手?

張小北尷尬的笑了笑,卻比哭還難看。

”其實,六叔是一個很好的人。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在鄉下,有一種說法如果未成年人夭折了以後,是不可以埋進自家祖墳的,否者會給全家帶來晦氣,所以就隻能扔在荒山野外,而且……而且扔之前還要把臉砸爛,這樣他的魂魄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就不能給家裏帶來厄運了。可是,有很多父母實在不忍心下那個手,就隻有拜托給村裏有德行的老人。六叔沒有孩子,老伴又死的早,所以一旦有小孩子夭折了,就會請六叔去給處理小孩的屍體,那一次就恰巧讓我給遇到了。“

張小北攥緊的手慢慢的鬆開了,

”知道這些以後,我就不再害怕他了。六叔很疼我,那段時間是我在父母死後最開心的一段日子。“苗青青的臉上有了一絲笑意,但很快就黯淡下來,”可是沒過多久,我就被孤兒院的人找到了。不過,從那以後,六叔仍然會經常去孤兒院裏看我,給我送些好吃的東西。而在我心裏,也一直把他當成我唯一的親人。“苗青青說完,又看了一下張小北。

張小北幹咳了一聲,問道:”那他老人家得的什麼病啊?“

苗青青沒說話,又開始看著窗外。

3

老六家在村頭,一圈低矮並且有些傾斜的石頭牆裏包裹著兩間破舊的瓦房,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裏。院子裏很潮濕,有幾個人在門口進進出出,看得出來都是村裏來幫忙料理後事的老人。

看見張小北進來,他們似乎都很詫異。張小北有些尷尬,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個有些幹瘦的老頭走過來,問:”請問你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