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上女子便是當今皇後——科爾沁鎮國公綽爾濟之女,博爾濟吉特氏-肅苧,如今她正斜倚在湘妃竹編成的涼榻上,一手支額,一手拿卷心經,聽了這滿是酸味兒的抱怨,隻是淡淡的拿眼瞟向自己這位同父異母的庶出妹妹,放下手中經書,歎道:“夙喜,入宮這麼久,你怎麼還是這副不穩妥的脾氣。愨妃溫柔解語,品貌端莊,識大體又不爭寵,故而深得聖心。你要是有她那樣的德行,我也可少為你操一點心。”
“哼,我就是看不慣她擺出來的那副賢惠樣子。每每裝作深明大義的樣子勸皇上雨露均沾,又時時把福全抱著在皇上眼前晃,皇上現在就隻得福全和玄燁兩個兒子,自然就粘在她那寧安宮裏走不動步了……”
“惠妃!”皇後眼神一凜,低聲喝道:“你忘記了先皇後是因什麼被廢的?愨妃不管她那賢惠樣子是真是假,起碼樣子是做出來了。你這喜形於色的直腸子,總有一天得被皇上也趕去同姑姑做伴兒去!”
夙喜心頭一個激靈,想到前皇後,也就是現在的靜妃,一個人避居冷宮的淒涼落魄形狀,神色間雖仍是憤憤不平,卻也不敢再抱怨什麼。隻恨恨的拿手絹掩住耳朵,想擋住從後頭馬車傳來的刺耳的歡笑聲。皇後挑眉看她一眼,歎一口氣不再做聲,換上一副寧靜安詳的神情,撿起塌上的經書。
而在另一輛馬車裏,殷桃同學與曆史名人董鄂妃同誌經曆了愉快而和諧的洽談之後,已經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情:在大學時殷桃就最欣賞董鄂妃——(後來得知她閨名鳳瑤)這種精致女子。鳳瑤的性子裏既有滿族女子的爽朗豁達又兼著漢家閨秀的綽約柔情。且說話做事都是那麼的得體大方,進退有度。就算殷桃出於現代人根深蒂固的習慣而偶爾語出驚人,她也能在微微一怔後,迅速領會大意,並作出熨帖的回應。這樣一朵解語嬌花,也難怪會得到順治的那般看重喜歡了。
鳳瑤未入宮前隻是董鄂一族旁支裏已經敗落下來的某一房裏出來的庶出孩子,並不是什麼萬千寵愛的姣貴小姐。甚至在親母亡故之後,頗受了不少勢力下人的白眼冷遇。選秀年齡一到,便被大母瘟疫一般掃地出門,打發著來投奔遠方叔父鄂碩。叔父家門第高貴,鳳瑤卻從未在這裏感覺到任何輕視,特別是小宛若,這孩子的清澈的眼睛裏從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不過半天下來這個小獨生女已將她視為親姐,總纏著她講故事,拉著她放風箏捉泥鰍的。說起來,在小宛若家裏她才第一次感受家庭的溫暖和親人的關懷。以至於後來選秀中她一眼被皇帝看中,直升至皇妃,並誕下順治僅有的皇子,都沒有召見過一次她所謂的家人,鳳瑤並不是以德報怨的聖人,但是叔父一家,和小宛若……
思緒隨著馬車的顛簸輕輕搖晃,鳳瑤輕歎一聲,收起久遠的回憶。低頭看一眼枕在她膝頭甜甜睡去的堂妹,心頭湧起一陣溫暖。若若長大了,雖然性子還是有些調皮,言談間已經頗有叔父的颯然風姿。自己剛入宮時常常喚了宛若來說話,可自生了福全,宮裏的明槍暗箭就越發多了起來,她為保護自己的兒子已經是筋疲力盡,哪裏還敢將宛若再卷進來?於是便刻意疏遠起來,直到聽說那孩子染上天花,凶險萬分,她一顆心差點從胸腔裏蹦出來,才知道原來在她心中,早就將宛若當做了自己的親妹妹一樣疼愛……
車隊行程並不著緊,有的時候遇到風景秀麗的所在,順治爺遊興一發,便揮手一停,攜了親信眾人出去遊蕩。就這樣走走停停,堪堪在路上消磨了一個多月才到了科爾沁草原上。
鎮國公綽爾濟早已率族眾在草原邊緣接駕,將大隊人馬領到了科爾沁草原的腹地——那裏有早就搭建好的大片的蒙古包。
殷桃早就惦記著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風光,橫豎有一個麵麵俱到的丫鬟為自己打點,打了聲招呼便一個人溜了出去。
營地周圍並不見牛羊和人煙,大概是因為順治要來,清場了的緣故。殷桃一個人哼著草原小曲兒走走停停,直至有些疲乏了,看四下無人,便大喇喇的躺在齊腰高的蒿草叢中。
將落未落的夕陽斜斜掛在天際,催的人有些昏昏欲睡。殷桃閉起了眼睛,神情安恬如嬰兒。粉嫩的嘴唇微微上翹,臉頰上便隱隱的凹出淺淺的酒窩痕跡。她的眼睫毛長而濃密,在陽光下拖出長長的陰影。偶爾有小蟲子飛上去落腳,被殷桃猛一皺眉頭驚開。
博果兒此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美人秋眠圖”。他十三歲後就再也沒有回過科爾沁草原,這會兒興衝衝的騎了愛馬追風想要出來溜溜,沒跑多遠便看見牧草裏仿佛躺了個人。他湊近些端詳這幾天一直在心裏隱隱浮現的這張臉,好笑的想著:這丫頭還真是大膽,她也不怕給狼叼了去麼!心裏卻不禁喜歡她毫不做作的天然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