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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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劉誌波
江子和虎子原是要好的朋友,且兩家住鄰居,僅一牆之隔。江子平時好喝兩口,一人喝酒沒勁,就站院裏伸脖喊,虎子,來整兩盅!虎子聽了就顛顛兒過來,邊走邊叨咕,整兩盅就整兩盅。菜也簡單,一個五香花生米,一個涼皮拌黃瓜,喝的是“滄州白”,一瓶酒兩人一撅一半,推杯換盞地你敬我我敬你,直喝得臉紅脖子粗,舌頭打卷兒。
每到這時,虎子話就多,而且話說得沒那麼熱乎的。哥,虎子攥著江子的手說,你有啥事自管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別看是酒話,虎子說話從不食言,算數。虎子在一家單位開車,開的是“雙排座”,前麵駕駛室坐人,後鬥拉貨。那時汽車是稀罕物,司機都是香餑餑,手握方向盤神氣活現,了不得。誰家沒個大事小情?要是坐這車出去辦事,臉上掙足了麵子。
江子媳婦淩花就愛坐虎子的車。公家車,不坐白不坐。淩花有事就招呼虎子,今兒有空兒嗎?有空兒幫我跑一趟。虎子就說,看嫂子說的,我不論再忙,隻要嫂子張嘴,我都有空。說得淩花心裏美滋滋、甜絲絲的。
淩花在單位當會計,誰出差報銷都得找她,人長得又招人喜愛,很得領導賞識,上班出去辦點私事,領導就睜隻眼閉隻眼,網開一麵。誰家過日子,沒點雜七雜八的事。家裏有事淩花也希望江子幫她辦,可江子喝酒行,辦事可辦不利索。這可能與江子從事的工作有關,他是礦工,下井挖煤,苦,累,但簡單,不費腦筋。江子天天上夜班,早上下班到家,淩花已上班走人了,傍晚上班時,菱花下班還沒到家,往往兩人一天也碰不著麵。對此,菱花曾埋怨說,看,咱這像兩口子嗎,人家老婆晚上摟著老爺們睡覺,我可到好,隻能被窩裏摟個枕頭。江子也覺對不住淩花,可官差身不由己,沒法兒。
那天江子去上班,礦上停電,下不了井。貓了倆鍾頭還不來電。後來聽說變壓器燒了,修好咋也得天放亮。隊長一高興說,放假個球的,大夥回家也讓老婆快樂快樂!大家就哄笑著散了,各自奔各家。江子騎輛“二八”自行車,蹬得飛快,平時個把鍾頭的路,半個多點就到家了。今晚他要給淩花個驚喜。進院放好車子,踮起腳尖輕輕走到屋門前,卻聽屋裏傳來一個怪怪的聲音。心撲通一沉,見鬼,怎麼會有這種聲音呢?這聲音隻有他和淩花才能製造得出來。以為聽錯,側耳細辨,那聲音反而更加清晰了。他心頭頓時躥起一把火,蜷起腳猛力一蹬,門踹開一個洞。進屋開燈一看,淩花和虎子兩人在床上赤條條一絲不掛,驚恐地望著他。虎子,你個畜牲!他罵一句,衝進廚房取來一把菜刀。刀揚起,手卻被淩花死死抓住。淩花說,江子,這不是虎子的錯,你要砍就砍了我吧,是我勾引虎子來的,我一人夜裏實在太寂寞……淩花的眼睛像兩窪泉水,汩汩地流著,竟把江子的手腕泡軟了,刀咣當一聲落了地。江子怒吼一聲:都他媽給我滾!今生今世再也不想看到你們!
從此,江子身單影隻,鰥寡一人。每次進家,屋冷灶涼,這時他就想淩花、念淩花,可又恨淩花;但是最恨的還是虎子,不是虎子,他怎會落這種地步。每每想起虎子,他就恨得牙根疼,恨不得剝其皮,食其肉,懊悔當初怎麼不一刀把他砍了。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一場突發的災變,又讓江子遇到了虎子。
那是唐山大地震剛發生過後,江子有幸從倒塌的房屋中爬出來。他一瘸一拐地向父母住的縣城奔去。路過一堆廢墟,發現一人被兩塊水泥板夾住手臂吊在半空中。凝神而望,那人竟是虎子。哈,老天爺真是有眼!他幸災樂禍地想轉身離去,腳步卻被粘住。想盡管虎子無良無德,命也不該如此,老天爺未免太殘忍了。好奇心驅使他走過去,見虎子垂頭耷耳,麵色鐵青,已奄奄一息。他叫了一聲,說虎子,你還認得我嗎?虎子似乎撩了撩眼皮。他心裏頓時生出一股悲憫,不知哪根神經動了惻隱之心,想把他放下來。過去終究朋友一場,死也讓他落地為安啊。可水泥板動不得,萬一塌下來,會把人拍成肉泥;再說這麼重,想動也動不了。這時,他眼前晃動著兩年前那把明晃晃的菜刀。對,隻有砍斷他手臂才能把虎子放下來,反正他也是死定的人了。掃一眼四周,廢墟中竟真發現一把菜刀。他彎腰撿起,掄起那刀,一閉眼,刷地砍了下去……
半年後的一天早晨,霞光漫空,江子起床打開屋門,見門口放兩瓶“滄州白”,上麵還留有一張紙條,展開一看,寫有一行熟悉的字:哥,你是我恩人!我不單單欠你一個老婆,我還欠你一條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