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五女山抒懷
散人散文
作者:董元臣
爸爸退休快一年了。今年的“五一”節前夕,我約爸爸登泰山。爸爸搖了搖頭說:“幹嗎舍近求遠呢?在遼寧轉一轉不也挺好嗎?”我詫異地說:“那就去遼寧的‘四大名山’吧?”爸爸堅定地回答:“不,去桓仁五女山。”我不解地問道:“那裏有什麼好去的?”爸爸嘿嘿一笑說:“那裏有遼寧第一美景。”我欣然接受了爸爸的建議,決定帶爸爸去登五女山,順便解脫一下我在工作中總遇到的一些煩悶。
2011年“五一”節一大早,一大群來自四麵八方的遊伴在桓仁城的一家四星級賓館吵吵鬧鬧地坐上一輛漂亮的旅遊大巴,向位於桓仁城東北8公裏的渾江西北岸的五女山出發了。車上裝著各式各樣的旅遊用品,還裝滿了滿車的流行音樂。我想,在這樣的一副裝備裏,能觀賞到什麼美景呢,我有點替爸爸感到遺憾。
爸爸也許察覺出我的心境,擔心我久居鬧市,喪失了對大自然的感悟。他同我嘮起嗑來。他說,鬧市裏的“大自然”隻有公園,那裏有山,有水,有森林,但都需在它們的前麵冠以“假”字。年輕的時候,有時候為了躲開它們的“假”來,我故意在傍晚或是幹脆在月亮升起來時帶上你姐姐走進公園。這時候,遊人寥寥,公園裏有種難得的沉靜。我牽著你姐姐的手,散散漫漫地隨意而行,聽她講幼兒園中發生的事情或是什麼突發的奇想。有時候我們會停下來,觀賞那西山獨有的攬風亭。暮色中的攬風亭隱去了它那鮮明的色彩,隻留下一個幽深悵然的剪影。晚歸的燕子像精靈一般在黃昏中劃出一道虛線。遠遠的天光中還留著晚霞最後一抹依稀的殘紅。誰都不開口。好大一會兒,我才問她:“你看這西山上的攬風亭好嗎?”你姐姐說:“好看。”但她卻又說:“傍晚的攬風亭很孤獨,沒有使人感受到多大的刺激。”我鄭重地告訴她:“這人文景觀算不上是大自然,在古老的中國到處都有,美是美,但比不上大自然給人的刺激和啟迪。”
爸爸又絮絮叨叨地說,小時候的他是在大自然的搖籃中成長的。他出生在一個叫做“東西溝”的大山深處。兒時沒有汽車,沒有電燈,沒有任何機器的轟鳴,隨便揀一條小路走下去,就會被淹沒在林木之中。寒來暑往,山坡上的畫除去舊的,又換上新的;風霜雨雪,峽穀裏的音樂或喧嘩、錯雜繽紛,或蕭瑟、死寂沉靜。酷暑,他經常赤裸裸地在大雨中奔跑;嚴冬,他經常光著腳板在雪地中嬉戲。有許多次,他獨自一人在蔥蘢的樹林裏拾柴,渴了,喝上一口溪水;累了,就爬上荒遠的山頂,享受清風的快樂,眺望遠處的風景。而後,他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棵大樹,變成了一塊巨石,滿心的孤獨和勞累,如麻的惆悵和無奈,都隨著山下的溪水蜿蜒而去,都隨著頭上的清風飄到極遠的地方——那時候,他忘了大自然中還有一個自己;那時候,他就覺得敞開的心胸無遮無攔地躺在天地之間,仿佛是一股清風,纖毫之動便可極遊八方。
爸爸還說,他曾利用出差之機,領略了河西走廊的荒漠和死寂。那次他也是乘著一輛大巴士,也是滿車的旅遊者,那次的目的地原本是敦煌。當汽車翻越烏鞘嶺進入河西走廊的時候,人們就會覺得,突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把自己拋到了生物圈外一個任何生命都不可企及的地方,肉身不知被留在了何處,跟著自己的隻是一個充滿猶豫、恐懼、彷徨和驚異的靈魂。猙獰而又莊嚴的祁連山,廣漠如海卻又冷酷死寂的戈壁灘,輕而易舉地淹沒了可以被稱作人類文明的那一點點東西。舉目所見,除了地平線還是地平線。從那裏再向前,將沒有任何熟悉的經驗和理念供你依憑。我問爸爸:“在這樣的環境裏,不感到枯燥乏味嗎?”爸爸語重心長地說:“河西走廊雖然是人類語言的終點站,但置身於這樣的環境,就會使人感受到,那河西走廊是上帝造化留給人類了解自然認識世界的大課堂。”爸爸點了一支香煙,繼續津津樂道地說,要知道,與大自然的溝通全憑自己的真心感悟。有的人終身置於大自然的懷抱中,卻一直麻木不仁;有的人隻因為偶然間對有露珠的綠葉瞥了一眼,卻刹那間領悟了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