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夕陽裏傳來的初戀回聲(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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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譚建平

譚建平 廣東湛江人,廣州市作家協會會員,花都區作家協會會員。現供職於花都區新華書店。上世紀80年代開始發表文學作品,先後於《故事世界》、《文學故事報》、《社會·家庭》、《廣州文藝》等報刊發表小說、故事、隨筆數萬字。

1990年的夏天。

盧山旭,你有了第二個女人吧?

六十三歲的陶儀用一種無可置疑的眼神緊緊盯著與她同歲的丈夫。

陶儀你胡說什麼啦?妻子突如其來的責問讓盧山旭一下子懵了,他慌張地支吾著,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你回答我,是,還是不是?陶儀窮追猛打步步逼問。

第二個女人?什麼時候?哪裏有的事?盧山旭在大腦裏急速地翻滾著,思索著自己到底何時瓜田李下讓妻子抓到了把柄,又考慮著該如何自圓其說息事寧人。

老夫老妻了,你為什麼不能坦誠點,何必吞吞吐吐呢?

根本沒有的事,你要我怎麼說?

餘詩曼是誰?這兩個月來,你白天魂不守舍,夜裏輾轉難眠,夢裏總是哭喊著餘詩曼。我與你夫妻二十七年,同床共枕,同呼共吸,你夜裏輕輕的一個轉身,微微的一個呼嚕,我都一清二楚。你心裏有事,怎麼能瞞得過我?盧山旭,難道你的心裏不是藏著一個餘詩曼嗎?你能說你沒有第二個女人嗎?

陶儀十分生氣地把底牌亮出來,免得盧山旭左躲右藏前抵後賴負隅頑抗。聽到餘詩曼的名字,盧山旭像給雷電擊中一樣,臉色刹那間痛苦地陰沉起來,隻見他緩緩地走到臥房的窗前,呆呆地望著天邊如血的晚霞,像傻了一樣,一聲不響了。

盧山旭的無言更加激怒了陶儀,沉默就是默認。

餘詩曼到底是誰?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我又算是什麼?你今天必須說清楚!

陶儀,不要逼我,我不想說,我真的不想說……盧山旭咽哽著。

你承認了?那個女人就是餘詩曼,是不是?二十七年的悲歡歲月,我一心一意地愛著你,全心全意地嗬護著這個家,而我卻得不到你的真心。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對待我?

陶儀既憤怒又悲傷地哭泣了起來。盧山旭轉過身來,很想澄清似地望著陶儀,他拚命地搖著頭,幾次顫抖著嘴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兩行苦澀的淚水奪眶而出。過了半晌,盧山旭雙手扶著窗攔,突然衝著窗外,山崩地裂、悲痛萬分地哭喊起來:

餘詩曼,我想你!

看著盧山旭老淚縱橫肝腸寸斷,陶儀震驚了。她立時收住哭聲,怔怔地看著盧山旭。盧山旭無法控製地發自肺腑的真心表白,如重錘般敲擊著陶儀的心,盧山旭果然有了第二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在盧山旭的心中占了至高無上不可替代的位置。但盡管如此,陶儀從心底裏還是不願意看到盧山旭悲傷痛苦。二十多年來,不管風吹雨打,她依然一如既往無怨無悔掏心掏肺地愛著這個男人,她隻想守著這個男人一生一世,其餘的都不在乎了。此時此刻,她寧願盧山旭對她說假話,欺騙她一輩子。

陶儀萬般憐愛地摟住盧山旭,勸道:不要哭了,別傷著身體。是我不對,我不該責問你,更不該讓你傷心。

夕陽漸漸西沉,晚霞映紅了天空,整個城市的高樓大廈也被染上了如血的殘陽。淚流滿麵的盧山旭一手摟著陶儀,一手輕輕地擦拭陶儀眼角不斷湧出的淚水。

陶儀,你是一個好女人,這麼多年來,不管生活如何曲折坎坷,你始終不離不棄地跟我在一起,你為我含辛茹苦養兒育女,精心嗬護這個家,我永遠感激你。有一件事,我原想永遠深藏在心裏,一直到我生命的終點。但現在,我不想再隱瞞你,那畢竟是過去了的事情。

陶儀,在我的生命裏,餘詩曼是我的第一個女人,而你才是我的第二個女人啊!你不要驚愕,眼睛不要瞪得那麼大,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請原諒我的直白,我知道,我說出來可能會傷害了你。

盧山旭憂傷地遙望著窗外的晚霞,那遠去的歲月,如高速的火車,呼嘯而來,那是珍藏在心底永遠也忘記不了的往事……

我和餘詩曼同是浙江杭州人,我比她大十二歲,同屬兔。我父親開私塾,來私塾讀書的是一群七八歲到十幾歲的孩子。私塾就在我家隔壁的祠堂裏。1947年秋,二十歲的我離開家去讀大學,每月回一次家取生活費用。有一次我剛回到家門口,就聽到一陣清脆爽朗的女孩聲音: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習相遠

……

走進家門,看見大院裏的奶奶正坐在椅子裏抽著旱煙,而她身後一個約八歲的女孩,一邊給奶奶捶背,一邊唱歌遙似地背著書。

這是餘掌櫃三姨太的千金餘詩曼,你父親新來的學生,常到我們家玩。奶奶對我說。

我仔細地看下這個女孩,上身穿一件黃底的小紅花短袖衣服,兩條齊肩的小辮子上紮著粉紅色的蝴蝶結,紅撲撲的臉蛋,長長睫毛下有一雙水靈靈的眼睛,一張可愛的小嘴微微地抿著。

我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快到房門時,我不由自主地轉過頭來,看見餘詩曼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那眼睛裏閃爍著清澈的漣漪,明亮、純樸的眼光把我給震撼了。從此,這目光蕩漾著我一輩子,再也沒有忘記過。

我每次回到家,都會看到餘詩曼在大院裏玩耍,時間長了,餘詩曼和我也熟了。

你滿臉長的一粒粒的是什麼?有一次,餘詩曼走進我的房間道。

是青春痘,你小孩子不懂。我答道。

我怎麼不懂?我也有,紅紅的。餘詩曼拿著一麵小鏡子照著說。

你這是蚊子叮的。

不是,我的也是青春痘,我的是小紅豆,你的是大豆。餘詩曼吱吱地笑著。

從那以後,餘詩曼就叫我大豆哥,我叫她小紅豆。

到了第二年春天,父母逼我與一個比我大兩歲的從未見過麵的姑娘成婚,我死活不同意。將要成婚的前天,他們把我反鎖在房內不讓出來。在我焦頭爛額無計可施的時候,餘詩曼走進我家大院。

小紅豆,快過來!我在門縫裏對著餘詩曼小聲叫道。

你想幫大豆哥嗎?奶奶正在睡午覺,你去奶奶的房間把鎖匙偷來,幫我開了鎖,好嗎?

那天中午,我神不知鬼不覺地逃出了家門。至於我逃走後,家裏如何鬧翻了天,這個我就不理了。

我帶著很少的盤纏,日夜兼程投靠在東北的表叔。到了表叔那裏還未落腳,就被國民黨抓去當壯丁,編入國民黨一八四師。1948年5月底,一八四師在海城起義,全體官兵投誠到林彪統帥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部隊南下到江西時,根據黨中央軍委的指示,部分官兵參加當地建設,於是我留在江西駐軍的文工團工作,直到1957年。

在背井離鄉的的日子裏,我時常想起家,想起爺爺、奶奶和父母,也想起那個紮著蝴蝶結的可愛小紅豆,想起她天真活潑的神態,還有那對又圓又黑的水靈靈的眼睛。不管時間如何推移,有關餘詩曼小時候的事情,我怎麼也淡忘不了。

1956年初秋,江西軍區要舉行建國七周年文藝彙演,以最好的節目為國慶獻禮。我奉首長命令,到各營抽調文藝骨幹。一天下午,我在三營觀看戰士文藝表演,營長把幾個優秀的文藝隊員召集在我的麵前。

這是文工團的副團長盧山旭。連長介紹我。

這是舞蹈《紅軍爬雪山》的領舞餘紅征,我們三營最優秀的文藝骨幹。營長高興地對我說。

我仔細打量餘紅征,紮著兩條齊腰的長辮子,臉蛋圓圓的紅樸樸的,像盛開的紅玫瑰,眼睛水汪汪的,十分的傳神。

三營抽調的文藝隊員確定後,我準備回團部。剛走出禮堂門口,那個叫餘紅征的女戰士攔住了我的去路。

你不是餘紅征嗎?有什麼事?

餘紅征盯著我眼也不眨。

你怎麼不說話?是找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