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昭回頭看了我一眼,將我從外側拉到了靠近路邊的裏側,繼續往前走著,邊看著路邊的車邊朝我發問:“你爸再怎麼冷淡,也該是個講道理的人。你現在能跟我說說,你到底為什麼跟阿姨吵架了嗎?要我覺得可以理解,相信你爸也可以理解的!”
“我不想做手術!我媽打了我,我覺得委屈就跑了出來。”
我也不明白自己這會為什麼特信賴林文昭,竟然毫無隱瞞地把整件事都告訴了他。
聞言林文昭猛地頓住腳步,驚愕地回頭看我,臉上的表情很是震驚。
“阿姨說你的那個病嚴重到不做手術不行了,你為什麼不願意做手術?手術完了,你不就沒事了嗎?幹嗎不願意!”
“有風險的,要是失敗了,我就一輩子癱了。而且我上網百度過,這手術成功了,時間長了也會有後遺症。其實,我也不是真的不願意動手術,我隻是還沒有考慮好,因為媽媽逼得太急,我覺得壓力很大,一時衝動才說了那樣的話。我隻是希望,她能給我點時間讓我好好考慮罷了。”
我情緒又一次控製不住地激動起來,伸手緊緊地抓著林文昭的衣服,跟他抱怨道,好像他能理解我心中的苦悶似的。
可事實上,林文昭並沒有像我想象中那樣一味支持我的做法。
“再衝動,也不該跑出來的,阿姨是為你好,我出來追你的時候,她哭得很傷心,卻還是讓我好好陪著你。你媽真的很愛你,我要有這樣的媽,讓我做什麼都願意。”
林文昭說著,聲音漸漸悲涼起來,目光有些黯淡,別過頭去,不再看我,隻是仰著頭,望著頭上的那片星辰。
我意識到他想起了什麼,心裏有些難過,擔憂地伸手碰了碰他的手:“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讓你想起那些事的。”
“沒事的,我媽不要我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這麼多年,我不也活得很好。事情既然發生了,就不該怕被觸碰,不是永遠埋在心裏不說,就不存在的,做人總得要學會麵對現實。”林文昭轉過臉來,朝我微微地笑道,隻是目光依舊帶著些落寞。
“走了,我餓了,快點回去找你媽要點吃的。”
我覺得抱歉,林文昭卻自顧拉起了我的手,說笑道。
我望著朝我盡力微笑的林文昭,鼻尖一股酸澀。
我想起小時候林文昭爸媽剛離婚,他離家出走,在外麵幾天幾夜都沒有任何消息。所有人都找不到他,最終是我恰好在老街的爺爺家玩,無意中發現了藏在他死去爺爺家後院的他。
他被我找到的時候,瘦得全身就隻剩下了骨頭,也是用這麼幹淨而又努力的笑容,對著愕然的我微笑,說:“張依諾,我餓了。”
我沒有想過,自己第一次短暫的離家出走,竟然是跟林文昭。
以往對這個少年不好的印象,都被今夜他帶給我的感動所替代。
我一直以為林文昭是個隻會調皮搗蛋、一點都不懂事的男孩,直到現在才發現,其實他該懂的一樣沒比我們少懂,甚至,他的內心比我們更堅強豁達。
他說的沒錯,事情既然發生了,就不該怕被觸碰,做人總得要學會麵對現實。
而我也該麵對現實了。不管我怎麼逃避,怎麼不想承認,我的確得了那樣的病;不管我怎麼以手術的風險、手術的後遺症為理由,想逃避這手術,逃避這一切,我也不得不承認,我除了接受手術並沒有其他路可走。
我之所以這麼執著於那手術失敗後的可能,其實是我內心缺乏麵對的勇氣罷了。
我比不上網上貼吧裏的小涵,比不上其他像她那樣勇敢接受手術、麵對創傷、麵對新生的病友們,比起他們,我是多麼的懦弱。
想清了一切,我像個孩子一般,抓著林文昭的手臂失控地大哭起來。
哭我的膽小,哭我的怯懦,哭我潛在的自卑,哭我,明明是自己不敢麵對苦難,卻要將罪過撇在為我辛苦操勞的媽媽身上,指責她不為我多方考慮;哭我,為什麼變得如此自私與不懂事。
見我又一次大哭,不明原因的林文昭慌亂地將我扶住,追問我原因。
我的內心麵對真相,一陣悲愴,我沒有將心中的懊悔與自責傾訴給他聽,隻是哭著喊,“我錯了。”
是的,我錯了,我錯在不僅不肯麵對現實,而傷害了疼愛我的媽媽。
我錯了。
04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我坐在位子上,望著窗外被秋風吹亂的花,心裏沒了先前的憂傷,平靜如水。
花殘花落,本是自然界的自然現象,我太過多心了,老將殘花影射自己。我不過隻是生了個病,這世界上生病的人多了去了,我不該如此介意,早該用平常心看待。
昨晚跟林文昭在外瘋跑了一次,我終於有勇氣想要麵對事實。
回去的時候,一出電梯就望見了等在門口、神色憂傷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