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為你放棄一座城池,在天光大亮的時候,奔赴一場或生或死的未知。
——蕭浩然
如果說這一生,我虧欠過什麼人,那麼,那個人,一定是我的弟弟——阿辰。
這種愧疚的情緒因何而起,我已不是很清楚了,或者說,我們家已經不是很清楚了。
自他的出生起,便是為了我。因為我的白血病,醫生說要換骨髓,於是母親和父親決定再要一個孩子,再然後,便有了阿辰。
阿辰小時候很愛笑,是一個活潑的孩子,也很喜歡我,還有父親和母親。還記得那個時候的他,最喜歡抱著人的腿不放,然後黏著大人,喊著要騎高馬。
一切的美好,似乎結束在他把骨髓抽給我的那天。
那天醫院很安靜,進過那麼多次醫院的我,第一次覺得醫院竟然是那樣白,白得教人害怕。整個走廊上都散發著消毒水的味道,阿辰哭得很厲害,可是無論他怎麼哭,父親和母親還是不肯將他從那張小小的手術床上放下來。他的眼睛腫得像兩個胡桃,我聽見媽媽一直抱著他說對不起。其實那一刻,躺在另一張床上的我,也很難過。看著阿辰那樣難過,我忽然有一種衝動,想跳下床去,然後再也不回來了。
然而,我終究沒有那樣的勇氣。
我還記得在進手術室的前一刻,阿辰忽然轉過臉來看著,紅腫的眼睛還泛著淚光。
“哥哥,會不會很痛?”
我沉默了一下。其實我也不知道會不會痛,但是,我害怕他哭。
那是我第一次說謊,我笑著告訴他,不會痛的。
他睜大了眼睛看著我,可憐巴巴地說:“他們都說,爸爸媽媽隻要你,不要我,隻要我身體裏麵的東西,哥哥,這是不是真的?”
我從來不知道流言的力量是如此可怕,那些看似不經意的小孩子之間的口角,竟然有著這樣強悍而令人發指的殘忍。我想說,不是。可是,我說不出口。
阿辰眼裏的光華一點一點的消失了,最後變成空洞洞的瞳孔。我沒來由的害怕,好像有什麼東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爸爸媽媽不會不要你。”在進手術室的最後一刻,我鼓起勇氣對他說。
他已經轉過臉,不看我了。我不知道那一刻,他的臉上是怎樣的表情。
那一刻,我從未如此深惡痛絕的,痛恨自己的身體。
從手術室出來以後,我沒有見到阿辰,爸爸媽媽來看我,也隻是帶來隻字片言,他們說阿辰很好的時候,我看見他們眼底的哀傷。那一刻我很害怕,就這樣失去了他,所以,我不敢問,我害怕真的是我想的那樣。
直到我出院。
回到家裏,爸爸媽媽還是一如既往的對我很好,我想去找阿辰,爸爸媽媽眼裏閃過一絲不自在,但他們並沒有阻攔我。
看見阿辰的時候,他坐在家裏的花園裏,一個人,很安靜,一點也不像他。
“阿辰!”我很開心,蹦蹦跳跳跑過去,拉他的手。
他的反應極其淡漠,但是並沒有推開我伸過去的手,像一隻傀儡木偶一樣,沒有自己的情緒。
“阿辰,你是不是不高興?”我小心翼翼地問他。
他看了看我,目光又飄遠。我順著他飄遠的目光看過去,隻見爸爸媽媽不知道何時已經站在我身後的不遠處,麵對阿辰的目光,媽媽的臉色一瞬間有些蒼白,而爸爸也好像有一絲愧然。
“哥哥,我累了。”他收回目光,淡淡看向我。
幾乎在一種無奈和尷尬中,我一點一點放下他的手,然後看著他默默地回房。
後來我才知道,我是真的失去他了,我最親愛的弟弟——阿辰。
我一直不懂這究竟是為什麼?
明明一樣是爸爸媽媽的孩子,然而,媽媽和爸爸對待阿辰卻並不像對待一個孩子,更像是對待一個恩人。每次他們看向阿辰的目光,更多的是感激和愧疚。起先,我很羨慕阿辰,沒有爸爸媽媽這樣嚴厲的苛責和管教。漸漸的,我察覺到這種疏離的可怕。那是一種無處可依的感覺,就好像這個世界上沒有落腳的地方一樣。阿辰那樣敏感,自然也察覺出來了。他這個家與其說是孩子,更不如說像個外人。一個可以長期永久吃穿居住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