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家裏自然是媽媽和我最親,再就是哥哥對我好了。爸爸很少在家,所以很少見他。爸爸一般總是沉默寡言;有一次,我聽媽媽對哥哥說什麼“嚴父慈母”之類的,想必就是這意思?所以,盡管爸爸不怎麼搭理我,我還是尊重他並希望他能多多出現,要知道,我和弟弟吃的好東西,多半得爸爸帶回來,每次他一帶吃的,準會有帶肉的骨頭;所以直到現在我還有個錯覺,以為爸爸雖然很久沒有出現,可他一旦出現,還有可能給我帶回肉和骨頭。
弟弟卻凡事和我做對,與我爭食這事也就算了,還仗著自己小(這事兒他怎麼知道?),爭著往媽媽懷裏鑽,爭著讓媽媽給他撓癢癢。我至今記得,出生的那第一個冬天,他緊閉著眼睛,拚命把我從暖水袋跟前擠開的情景,這個隻顧自己冷曖的家夥!而最令我不耐煩的,是他膽敢偷襲我。我多半大為惱火,保不準就咬他脖子,或者索性撓他的胖臉,再不濟從側麵把他掀翻在地,打擊他的肚子,打中了就跑。說實話我可不是盧卡斯將軍!「1」媽媽喜歡安靜,可她偏偏不討厭家有動物打架,她總是一邊觀戰一邊總結:這都因為是男孩兒,所以天下大亂。哥哥則喜歡說成“同性相斥。”我聽不大懂,說實話我並非樣樣精通。不過既然他上學,我相信此話自有奧妙。
爸爸媽媽的名字,我一個也不知道;他們私下彼此如何稱呼,我不想多嘴;哥哥大名我不喜歡,我喜歡他的小名:虎子!我討厭自己的名字,可大家非要這麼叫,說我既調皮,身體又皮實,老欺負弟弟又屢教不改,就得這麼叫我。我不買這個賬,變著法兒要改變。比如,媽媽一喊弟弟,我就飛跑過去,擾亂她的思維,讓她把弟弟的名字錯當成我的,不讓弟弟有機會用他自已的名字。可媽媽總能發現差錯,她會說:“怎麼又是你?去去去!”我急了,跑到地毯上撒泡尿。弟弟總會發現,他就像哥哥所說的那樣,太像一個急於邀功的班幹部,他會立刻汪汪大叫,告我的黑狀。得到消息的虎子跑過來,把我逼進死角,摁住我,打我鼻子。我拚命想用爪子護住,可沒一次管用,我那倆條胳膊,實在是不夠靈活。我挨了打,嗚咽著,一溜煙跑回窩裏。太傷心了,覺得缺乏理解。
我躲在窩裏,悄悄聽外麵的動靜。“嘭”的一聲,虎子上學出門走了。正如我料想的那樣,媽媽過來看我了,她還真的歉意滿麵。我的眼睛突然就濕了,淚水流進鼻孔,癢得我打了個噴嚏,星星點點的噴了媽媽一臉,真抱歉。不用說,我是顯得太激動些。可是沒辦法,近朱者赤,哦,近墨者黑,我多少也沾染了哥哥兒時的習氣,情緒有點戲劇化。
媽媽硬把我從窩裏掏出來,抱在自己懷裏,然後坐在沙發上撫摸我腦袋。我總算平靜下來,抬起眼睛看著媽媽:為什麼非叫我皮皮,多難聽的名字!為什麼弟弟就那麼運氣?媽媽笑而不答,那種笑意漫無邊際,根本無意解決我的問題。沒法子,繼續賭氣沒什麼意義,我就用腦袋在媽媽懷裏拱;假裝咬她的手讓她訓我,聽聽她的聲音;或者四腳朝天,讓她替我撓癢癢,舒服得合不上嘴。這時候,媽媽很容易就聞到我嘴裏呼出的氣息,她會說:“好臭!去用鹽水漱漱口吧。”我不信我得嗽口,生活根本沒這麼誇張。我無意中倒是低下頭來看見弟弟在下麵打轉轉,抱著媽媽的腿,眼巴巴看我玩兒。那時候的我,年青氣盛,氣量很小,小得和周郎也差不多,一俟和弟弟發生衝突,就喜歡對著天發問:“老天呀,你既生我,何生弟?”所以,看見弟弟急得上下直竄,真是極大的心理平衡。然後我感覺到餓,跳下地吃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