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相握(1 / 1)

時間已是黃昏,太陽隱在遠山之後,隻剩下半張紅彤彤的臉,天邊的雲霞都被渲染成了絢爛的金紅色。

萬丈金光給整個密林的邊緣都鍍上了一層燦爛的金色,泠泠晚風掠過蔥鬱的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響,晚歸的鳥雀發出清脆的啾鳴聲,呼啦啦地閃動翅膀飛向那安穩的巢穴。

在樹林的深處,有一個直徑兩丈有餘的大坑,邊緣都是黑灰的泥土,而坑的邊緣卻布有一些石頭,石頭上竟然時密時疏的插著黑漆漆的弩箭,看上去像是匍匐著無數隻豪豬一樣,分外詭譎可怖。

而在這深坑的最下麵,一男一女正姿態閑散地坐在地上,脊背就靠在坑的土壁上,絲毫也不在意泥土弄髒了錦衣華服。

“沈翊霄,你紀念母妃為什麼要來這裏呢?”淩遙百無聊賴地擺弄著手邊的土塊石頭,一邊隨口問道。

“母妃出身將門,也精於騎射馬術,”沈翊霄抬頭看著漫天絢爛的晚霞,一邊輕聲說道,“小時候父皇曾經帶我們到這裏狩獵,就是在這裏,我跟著母妃第一次學會了騎馬。”

他仿佛陷入了對往事的沉思之中,薄唇掀起了一個淺淡的弧度,聲音中涵著一絲不甚清明的邈遠,“那是我第一次騎馬,也是唯一一次與母妃共同縱馬奔馳,母妃帶著我離開了狩獵的隊伍,也走到了這樣一片樹林裏,她第一次給我講起她在將軍府的事,講她自由不羈的英烈往事……”

淩遙默默地聽著,手無意識地擺弄著身邊的石塊,她的娘親死得早,自己對她的記憶早已在後來艱辛困苦的童年裏不知不覺地遺棄到了時間的角落裏,再也撿不回來了,此時聽著沈翊霄說起他的母妃,就好像自己心中一直以來空白的角落隨著他輕聲的述說一點一滴地補全了,圓滿了。

“我的名字叫沈翊霄,因為母妃姓蕭。”沈翊霄說到這裏聲音難以抑製地低沉下去,“可是當年顯赫一時的蕭大將軍府,卻因為一個巫蠱事件而被父皇下令誅殺了九族,連未滿月的孩童也沒能逃脫。”

淩遙感覺到他轉向低落的情緒,急忙轉移話題道,“你們在這裏,可曾留下什麼?”

“留下什麼?”沈翊霄一愣,思索了片刻道,“是有東西留下的。我們到了樹林後就跨下馬來,母妃找到兩塊烏黑色的石頭,說是天上的隕鐵,我們在上麵刻下了名字,我當時貪玩,母妃交給我的那一塊不過一會便被我拋之腦後了;而我為母妃刻的那一塊,她卻到死時都緊緊握在手裏……”

他喉頭一哽,終是說不下去了,母妃被賜死之前派家中的死士拚死護送他和七弟逃出皇宮去,是以自己連母妃的最後一麵也沒能見到,母妃隨身的東西,也被皇帝下旨悉數焚燒了,什麼也沒有留給自己……

他後來聽母妃宮裏一個僥幸逃脫死罪的老嬤嬤說,母妃是喝了父皇親賜的毒酒,最後一刻她毒發時整個人痛得在地上發瘋一樣翻滾,右手卻始終緊緊握著那個石頭,到停止了呼吸,甚至屍體被內侍們脫走時,都沒有鬆開那塊石頭。

母妃走的時候十弟尚且不知事,七弟也還懵懂,隻有自己,還記得她曾經給予的一點一滴,於是在以後的日子裏,這些苦痛便也隻能自己一個人在心裏默默的回憶,每一次想起,就如同細而鋒利的刀片在心間迅疾而過,那緩慢的痛苦如同淩遲,痛徹心扉,難以忘懷。

淩遙沒有轉頭看他,隻是默默地伸出了一隻手。

沈翊霄挑眉看著那伸在自己麵前的纖纖玉手,手指纖長柔軟,皓白的腕子上卻有一道長長的傷疤猙獰如蛇,這是上次墜崖的時候她死命拉著自己,本就受傷的左腕傷口再次開裂而留下來的,恐怕以後一生都難以消除了。

沈翊霄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那隻手便也固執地伸在那裏,沒有絲毫後退的意思。

纖白的手一動不動地停在他麵前,像一株挺直的樹芽。

沈翊霄沉默地看了許久,終於還是伸出手來,牢牢地,握住了那雙手。

他從不信什麼心念,也從來隻依靠自己,卻在這一刻,從兩人交握的手掌上,從那微微透著冰涼的小手上,感覺到了無邊的豔陽般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