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沈翊霄第一次見到她,在寒冬黯淡的星光下,小小的少女梳著兩隻總角,額前細碎的黑發被夜風吹起,烏亮的眼睛裏麵帶著十足的善意,小臉上卻蒙著一層白色的絹帛,擋住了她的麵容。
馬車並沒有減速,沈翊霄的腿腳在地上拖曳而過,小少女的力氣並不足以拉起他,卻仍是死死地抓著他不放手。
很多年以後,那一幕依然牢牢地刻在沈翊霄的腦海中,有一個小少女在那樣的絕境中仿若天降,緊緊地抓住了即將墜落的他,用那麼纖細的一雙手,挽救了他窮途末路的命運。
多少年以後,沈翊霄在懸崖下緊緊地抓住了一名女子的手,防止她跌下萬丈深淵,命運何其玄妙,他每次想起來,都覺得無比的心悸和感慨。
小少女不過片刻就已經堅持不下去了,幸而這時馬車裏又探出了一雙手,一手拉住沈翊霄,一手拉著少女,同時將兩個人都扯回了馬車裏。
沈翊霄猛地跌進馬車溫暖的坐榻裏,他慌忙抬起頭來,卻是神色一驚,人已經拜了下去:“九皇叔。”
那馬車中的另外一人,華服玉帶,貴氣逼人,麵若珠玉,溫潤淡笑,正是當今聖上的禦弟,铖王爺沈碧铖。
見小少女隨便扯上來的竟是這樣一個麻煩,沈碧铖不由得蹙起了眉頭,一麵將少女拉進懷裏檢查她被凍得通紅的手臂,一麵淡淡道:“四皇子,你不應該在這裏。”
沈翊霄聽他話裏的意思是要趕自己走,心下一片冰寒,卻還是強撐著一拜到底,低聲道:“母妃生死難料,父皇派了兵馬要……要捉我回去,求九皇叔救救我!”
沈碧铖在朝中的勢力不小,卻一直淡然處事,不與任何一派過從親密,也正是因為如此,沈翊霄才敢求他幫忙。
“依我那位皇兄的性子,賢妃娘娘多半已經被賜死了。”沈碧铖並沒有答應他,將小少女的衣袖溫柔而妥帖地撫平,隻是依然淡著聲音道了一句。
沈翊霄心中一顫,一點銳痛從心尖的地方如水霧一般蔓延開來。
然而他卻知道,此時不是悲傷的時候,父皇是真的動了殺心了,如果沈碧铖不肯幫他,那麼他的下場不會比母妃好多少。
少年沈翊霄強自壓下了心頭的悲痛,在寬敞的馬車中跪下 身來,頭貼到了鋪著絨毯的地麵,懇求道:“九皇叔您應該知道,母妃是冤枉的。若是被抓回去,我也沒有活路了……求九皇叔救救我!”
他身為今上的第四子,母妃貴為四妃之一,賢妃的娘家又是蕭大將軍府,從小可謂高貴無匹,何曾對他人如此屈膝哀求?可是他心裏明白,從巫蠱事件被告發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那個天皇貴胄的四皇子了,他是沈翊霄,他唯有不惜一切代價地活下去,才能有重拾尊嚴的那一天!
沈碧铖麵色一凝,歎聲道:“你是皇子,怎可向我下跪?”
“九皇叔也是皇子,現下隻有您可以救我!”沈翊霄重重一個頭叩到地上,大聲道:“九皇叔,沈翊霄將來必定赴湯蹈火報您今日大恩,隻求您救救我!”
話雖如此,可誰知道這個落難皇子還有沒有所謂的“將來”呢?他現下是聖上點名要抓的人,誰敢包庇他,若是被發現了,那可也是不小的罪責。
沈碧铖沉吟不語,他懷裏的小少女卻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襟。
“九叔叔,他和七七一樣沒有了母親,好可憐哦。”小少女依偎在沈碧铖的懷裏,水靈靈的大眼睛祈求地看著他,“九叔叔,你救救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