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七月的一天正午，西部某縣的長陽村，天氣異常悶熱，刮毒的太陽肆無忌憚地考驗著人們的生命力，沒有人願意此時出門。但一個看似猥瑣的老頭卻帶領著一個接生婆匆忙地穿梭在下山的樹林裏，後麵跟著個女人，用竹背簍背著個小女孩。山上的豬耳草和桐梓葉一動不動，所有的鳥蟲也懶得鳴叫了，呆在窩裏閉目抗暑。
山下有一個大池塘，裏麵發出些聲音，但沒有一絲水紋，更像一麵渾濁的鏡子。鏡子裏倒影著一棟建築，三層的天井式樓房，鄉衛生院。
此時，衛生院一樓的一間病房裏躺著一個中年孕婦，她叫彭小蘭，已經是五個孩子的母親了。她丈夫韓文革在旁邊小心的伺候著，鍾耳子樹做的扇子有氣無力地被使用著。彭小蘭心裏很焦慮，肚子裏的動靜越來越大，預示著她第六個孩子可能即將要出生。真是幸運！前幾天院長帶著蔣成全醫生又來給她打了一針流產藥，當時自己拚命地吸氣，把本來就大大的肚皮鼓得都快破了，她想盡量讓流產針遠離胎盤，從這幾天身體的反應來看，孩子還在，孩子還活著。可是想想現在鄉裏的計生形勢，想想那幫罪惡的領導幹部令人發指的手段，彭小蘭擔心就算孩子平安生出來可能也活不成。
她抬起頭疑惑而痛苦地看著丈夫，“這樣到底得不得行啊？”
韓文革滿頭大汗地扇著扇子，被老婆囉囉嗦嗦不下一百遍的問題問得心裏沒底了，加上想想如果此次計劃不成功的話，不但孩子保不住，自己生產隊隊長的位置也會保不住的，怒火胸中生，大聲喝斥到：“啷個不得行？得行！肯定得行！”彭小蘭委屈地哭了起來。
或許是喝斥聲有些大，驚動了樓上的值班醫生蔣成全，夫妻倆隨即聽到了下樓梯的咚咚聲，彭小蘭心頭一緊，豆大的汗珠冒上額頭......
蔣成全一腳踹開房門，審查著房間裏有沒有異樣。
彭小蘭躺在床上，汗水和淚水交織在一起，脆弱的身體一動不動。
韓文革從床邊站了起來，朝蔣成全走過去，怒眼相向，握著拳頭，裂開下顎，挑釁地吼了起來：“啷個？你媽那個x的！你想幹啥子？”
蔣成全軟了一截，扶了扶眼鏡，皺起眉頭，正準備反擊，彭小蘭的妹妹帶著她的女兒芳麗進來了，這是彭小蘭的最小的一個女兒，今年才2歲，她和韓文革一共生了一男四女，老大是女兒韓芳香，老二是唯一的兒子韓信，二女兒到四女兒，都是間隔2年出生的，分別叫芳梅、芳雪和芳麗。
女兒芳麗見到媽媽就笑著要靠過去，小蘭的妹妹急忙把從家裏帶來的玉米粥端出來，要小蘭補補身子。
蔣成全自覺無趣，轉身出去上樓了。
妹妹一邊叮囑小蘭慢點吃，有點燙，一邊濕了濕房間裏的毛巾為芳麗擦了擦臉，嘮叨著今年天氣怎麼這麼熱，地裏的玉米都快幹死了。
小蘭確實是餓了，家裏的東西就是比醫院裏的好吃，囫圇吞棗地吃起來，時不時還喂著小女兒一口。
韓文革關好房門，坐到床邊拿起扇子又開始扇起來，謹慎地看了看窗戶外麵沒人，細聲地問到：“老黎來了沒有？”小蘭的妹妹喝了口水，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答：“來了的！在醫院門口外麵呆著的，呂老娘子也來了。”小蘭欣慰的看了一眼韓文革。
韓文革點了點頭，又突然警覺地說：“你出去跟他們說一哈，別離醫院門口太近，別被人看到，也莫太遠了，不然到時候來不及！”小蘭妹妹說曉得了，就出去傳話了。
小蘭終於笑了笑，一碗玉米粥也隻剩小半碗了，溫柔地問丈夫吃不吃一點，韓文革吞了吞口水，抱起芳麗親了一口，“我不餓，給麗娃子吃一點！”他幾天沒刮的胡茬子刺得芳麗嗬嗬笑了起來......
傍晚的時候，有些涼風了，池塘裏五顏六色蜻蜓在層層的水波上飛舞著，人們的心情好了起來，醫院裏也恢複了些生氣，有些病人在家人的攙扶下開始散步了，進進出出的，好不熱鬧！
開晚飯的時候院長和蔣醫生外加鄉裏蹲點的幹部約好打川牌，天黑以後二樓的會議室點上了煤油燈，裏麵不斷傳出他們的歡笑聲。
天氣依然悶熱，但比起中午來說已經是涼爽了許多了，到晚上九點多鍾，大多病人慢慢入睡了，隻有三五個病房裏的人還在無奈地談論著今年幹旱的天氣，外麵蛙聲四起，芳麗也困了安靜地睡在媽媽的病床上，偶爾鼓搗幾句夢話。
將進十點鍾，小蘭感到肚子痛起來，韓文革不斷地撫摸著妻子的肚皮，安慰著疼痛的妻子，心急火燎地觀察了半個小時之後，見紅了，小蘭忍不住開始咬著韓文革的手臂，韓文革朝小蘭的妹妹使了一個眼色，她立即會意奔出房間去了，臨走前輕輕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