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亦暖記得那是四月份的一天,她按時去了醫院上班,可所有同事都問她,她爸爸怎麼沒來,今天韓世融還有一個專家門診。韓亦暖一愣。

她爸爸韓世融可以算作一個醫癡,聽媽媽說,爸爸當初為了當醫生跟爺爺他們鬧得很凶。爸爸終於如願做了醫生以後,對每一個病人都非常上心。

雖然爸爸從小就教育她,當醫生就是盡人事聽天命,醫生是人,搶不過閻王,不要傾注太多感情到病人的身上。可韓世融他自己總是一門心思放在治病上。有時候就算一個病人已經離世很多年了,他還會記得,時不時跟她把很多年前的病曆拿出來研究一番,當初如果這麼治會不會效果好些,如果那麼治病人會不會能多活幾年。

尤其是媽媽的低血糖症嚴重之後,爸爸對研究低血糖那幾味藥特別熱衷。

這麼多年來,韓世融風雨無阻,從來沒有耽誤過工作,怎麼今天突然就不來了?韓亦暖心裏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韓亦暖急匆匆趕到爸爸和媽媽的家,敲了半天門,卻一直沒有動靜。韓亦暖的心揪得更緊了,表情也愈加冰冷。這是她跟她爸爸的通病,天生冷麵,不管什麼心情,表現在臉上的都是冷冰冰的。所以某種程度上說,爸爸很羨慕媽媽那豐富到泛濫的表情包,尤其是媽媽那個好像有魔力的笑。

韓亦暖從包裏掏出家門鑰匙,幾乎看都沒看就插進了門鎖。當韓亦暖走進家門,家裏安靜得好像沒有人。平時這個時候,馮千裏早就起床,提著她的寶劍去鍛煉身體了。韓亦暖腦子裏嗡得一響,肯定出事了!

韓亦暖一邊喊著爸爸,一邊喊著媽媽,一個屋子一個屋子去找人。

一直走到最裏麵,推開馮千裏的臥室門,她才看到了她的父母。

馮千裏臉朝窗戶側躺著,韓世融雕塑一般靜靜地盤腿坐在馮千裏身後,麵無表情地盯著馮千裏的臉。窗簾沒有拉開,陽光透過濃重的深紫色窗簾擠進來,屋子裏黑暗壓抑,好像奈何橋的另一邊。

“爸?”韓亦暖輕輕喚了一聲。

韓世融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仍舊沉浸在不知名的世界中。

“爸。”韓亦暖又叫了一聲。

韓世融這才緩緩回過頭來,目光慘淡,臉色蒼白,就連嘴唇上都沒有一點血色。

韓亦暖心中一抽:“爸,媽怎麼了?”

韓世融好像這才回過神來:“暖暖來了……”

韓亦暖有兩個小名,一個叫醜醜,是她剛出生的時候爸爸起的。等她長大,她非常討厭這個名字,爸爸就不再叫她醜醜,而是叫她暖暖,隻有媽媽不顧她的反對,說這是爸爸給她的名字,所以堅持叫她醜醜。

韓亦暖伸手去摸媽媽,被爸爸一把攔住。

韓世融說:“去給我打點熱水,我給你媽媽擦擦。”

韓亦暖後退一步,看到了床頭櫃上媽媽的手機,還有櫃子抽屜裏翻倒的空安眠藥瓶。

一瞬間,韓亦暖全身的血都結了冰,肚子裏的胎兒可能感受到了她的情緒,子宮猛烈地收縮。韓亦暖衝到衛生間狂吐。

韓亦暖現在懷孕兩個月,正是害喜的時候,平日裏如果鬧騰得厲害,韓世融一定會幫她按摩。可今天,韓世融仿如什麼都沒聽到,隻是呆呆地坐在馮千裏身旁。

韓亦暖端來熱水,韓世融把馮千裏已經僵硬的身體轉過來。

韓亦暖終於忍不住哭出聲,眼淚瘋狂地奪眶而出,淚眼朦朧中,她根本看不清媽媽的麵容。

“你出去吧。”韓世融說,“你媽不喜歡她的醜樣子被人看到。”

韓亦暖低著頭跑出去,趴在牆上泣不成聲。但是她又不敢聲音太大,怕爸爸太難過。媽媽已經去了,她不能再讓爸爸出事。

臥室裏,韓世融翻過馮千裏的身體。因為馮千裏是側臥死亡的,所以側臉有一片屍斑,紫紅紫紅的。

韓世融用熱毛巾使勁壓住馮千裏臉上的屍斑,一邊壓一邊說:“你看看,又紫又紅的,多醜。我給你壓一壓,一會兒就好些了,讓你白白淨淨地走……”

韓世融的腦子是麻木的。他理智上知道知道馮千裏死了,可感覺上總覺得她就是睡著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又醒過來了。到時候他得好好問問她,她究竟是怎麼想的,死是好玩的嗎?說死就死了?

韓世融脫了馮千裏的衣服。她的皮膚冰冷僵硬,跟平時火熱綿軟的觸覺完全不同。韓世融用熱毛巾一點一點地壓著她身側的屍斑,那專注的態度和眼神,好像要把眼前的畫麵通通都刻在腦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