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旱情的並不隻有胡老頭,胡老太太英明地判斷出接下來的一年夠嗆,硬是把每天的糧食份額降低到將將餓不死的程度,這可苦了二房三房的人。
胡義和胡禮都是老實巴交的種地人,老天不下雨他們就沒了法子。胡老太太最恨看到家裏有勞力閑著,逼著他倆去做外頭的廉價苦力,如今外麵做工都不開錢,改發糙糧貼餅子,就這樣還有不少人擠破頭去搶活兒做,身體差些的還搶不到。
胡義的腦袋瓜子相對靈活些,知道偷偷藏幾個貼餅子給妻子孩子吃;而胡禮則笨許多,老老實實把所有貼餅子都上繳給胡老太太,然後進了胡嬌兒的嘴裏,劉氏為此沒少和他吵架。
“就老姑是你親妹子,葉兒花兒不是你親女兒?”劉氏低聲抽泣道:“我知道,你嫌我沒有給你生個兒子,就這樣糟踐我們娘兒們……”
“你這話說的,我哪裏有這樣的心思。”胡禮急得團團轉,結結巴巴道:“這不,發幾個餅子娘心裏都有數,想昧下都難啊。”
劉氏下死勁瞪了胡禮一眼:“那你二哥是怎麼省下來給二嫂他們吃的?都是一個爹娘生的,怎麼就你這樣劃不開瓢!”
所謂劃不開瓢,就是指一個人腦筋轉不過彎,隻知道守死道理,也有缺心眼和蠢笨之意。
被妻子這麼罵,胡禮的腦門上出了汗。他拿袖子扇著並不熱的臉,喃喃道:“那成,明兒我問問二哥去。”
就在夫妻倆相對無言的時候,他們的小女兒胡葉兒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爹,娘,我餓,我要吃貼餅子,奶奶給我的糊糊都是水,吃不飽!”
劉氏嚇得趕緊捂住胡葉兒的嘴,胡老太太最煩小孩子哭,又最恨家人不服從她的分管,若是被她聽到了這些話,指不定要怎麼做筏子鬧騰上十天半個月呢。
劉氏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她強忍著悲傷哄胡葉兒道:“好孩子,不哭,你爹明兒就能給你帶吃的回來了。”
她輕輕撫摸著骨瘦如柴的胡葉兒,越看心裏越難受——這哪裏還是個八歲孩子的模樣?連五丫頭的身量都不及!
坐在一旁的胡花兒小聲道:“爹弄回來也不是給咱們吃的,老姑說那都是她的,咱們姐倆沒那個命吃。”
胡禮聽到這話後羞愧得無地自容。
劉氏咬咬唇,輕聲對胡禮說:“你平常總說三丫頭仁義,看樣子他們屋裏肯定有不少硬糧,要不,你去給孩子要點兒來?”
胡禮有些無措:“我一個做長輩的,咋好手心朝上找晚輩要吃的呢?”
劉氏無奈,隻得拉過胡葉兒和胡花兒叮囑了幾句,兩個女孩兒聽完後眼神一亮,立馬跑出了屋去。
暖洋洋的炕屋裏,胡桃正坐在胡萊的大腿上喝糖稀糊糊,一小口一小口的別提多香了。
胡碩正把燒餅放在炭盆上烤著,忽然有人在急促地拍門,他嚇了一跳,和胡萊對視一眼後迅速地收起了吃的,方才打開了門。
“你們來有什麼事兒嗎?”
見是胡花兒和胡葉兒,胡碩的戒心便收起不少,和和氣氣地問道。
這兩個姐妹是胡家頂省心的人物,從來不惹事也不欺負人,故而胡碩對她們的印象不算太壞。
“你們這兒還……還有吃的嗎?”胡花兒低下頭:“奶奶給我和葉兒的糊糊都是稀的,我們餓。”
胡碩愣了,胡萊一時也沒反應過來,過了半晌才說:“先進來吧。”
才一進房,胡花兒和胡葉兒就整個人舒展開來不少,因為這屋子實在是太暖和了!
窗明幾淨,被褥整潔,劉氏也算是農婦中較為愛幹淨的,可她也沒有辦法把屋子收拾得這樣利落清爽。
胡葉兒和胡花兒並不用多說什麼表明她們有多可憐,因為她們隻需要站在那裏,就能無聲地訴說著一切。
黑漆馬虎的襖子褲子,枯黃分叉的頭發,皮包骨到近乎傴僂的身軀,很像是外麵行乞的孩子,尤其和粉粉團團的胡桃一對比,簡直不能看。
胡萊和胡碩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心中有些愧疚起來。
之前並不是不想給她們點吃的,隻是胡家不比其他人家,一點吃食很有可能要了三四個人的老命。
她們的父母不主動開口,他們自然也不好趕著送上去——好意這種東西隻有求來的才珍貴,雙手奉上的大多不值錢,所謂升米恩鬥米仇便是如此。
“吃點兒糖稀糊糊吧?這天兒冷的。”
胡萊做了決定,胡碩也點點頭,胡桃更是沒有任何反對的意思。
聽說有好吃的,胡花兒胡葉兒的眼睛都亮了,慌忙蹲在了炕下眼巴巴地等著。
胡萊另做了一大盆糖稀糊糊,胡碩拿了碗筷來給她們吃。
剛煮好的糖稀糊糊還很燙,可這姐妹倆卻仿佛感受不到燙一樣猛地啜了起來,吸溜吸溜,海大的碗盛著的糊糊漩著渦急速消失在兩張黑黑的小嘴裏,像是進了兩個無底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