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臉老太太家的姑爺在沈家堡是個三等管事,所謂三等管事,即手下管著六七個人,談不上多有臉麵,但好歹養活全家的那種。
這姑爺對丈母娘還算看重,見丈母娘難得開口求他辦事,便特特的走到郭家門口打聽。郭家的排場大,門院深,他一個小管事的有些不敢靠近,便隻好從鄰居下手,可巧就遇到了從門裏出來的賽金花。
“這位大娘!”他恭恭敬敬地對賽金花拱拱手,陪著笑:“勞煩您,向您打聽一個人!”
“誰呀?”賽金花本來就喜歡和人聊天閑扯,這個人說話又是這樣客氣小心,她便住了腳聽他說。
“就是這隔壁郭家,可曾住著胡家的姐弟仨?”
賽金花一愣。
她是場麵上的人,向來知道如何隨機應變,便做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樣,笑道:“好像是有這麼三個娃娃!怎麼了?”
“是這樣,他們親奶奶托人打聽一下這三個孩子的境況,怎麼說都是嫡親的孫子孫女兒,她有些放心不下。”圓臉老太太家的姑爺老老實實地問道:“聽說拿出不少糧食接濟家裏人,他們在郭家是做什麼的?那郭老爺能這樣由著他們敗廢嗎?”
問的人不知道內裏的情況,聽的人可是心裏和明鏡兒一般。
錢多兒,老豬狗,連自己嫡親的孫子孫女兒都要惦記,禍害!
賽金花在心底把胡老太太罵了個狗血淋頭,麵上卻是一點都不顯出來,歎了一口氣道:“唉,你問我,算是問對人了!”
“這話怎麼說?”
“誰不知道那個丫頭天生力氣大呀,每天扛著背著山一樣高的東西進進出出,砸石頭抗樹幹,賣力氣做苦活兒,累得汗珠血珠連背流,賺那麼幾個辛苦糧為的是什麼,不就是外頭那一棚子家裏人嗎?我們這一條街的都知道!”
賽金花扯謊向來是隨口就來,撒謊也麵不改色,那人立即信了。
“這,真是孝順啊……”他不禁有些慚愧,自己連個孩子都不如。
賽金花揮了揮手,義憤填膺:“我早就想罵了,外頭那一棚子的人還有沒有人心呐,連個十幾歲的女娃娃都要吸骨頭髓兒?你是知道的,草棚裏的人要幹什麼事?天天吃了睡睡了吃,風吹不著雨淋不到的,多安逸!每天三碗糊糊怎麼啦,要他們出大力了?娃娃拿血汗換來的餅子,虧他們也有臉咽下去不噎死!”
這姑爺想想的確是這個理,順帶著減輕了不少自己的愧疚:“他們不知道這回事,我去和他們說說吧。”
賽金花忽然一縮脖子:“你要說就說,隻別說是我說的。”
“行,就說是過路人都這麼說。”這姑爺答應的很爽快,老人家嘛,背地裏發發怒氣,當著麵就有些抹不開了。
圓臉老太婆原封不動把話轉給胡老太太的時候,特意觀察了一下她的表情,心裏頭很暢快。
那路人罵的可不就是她心裏想罵的?偏偏她還隻是轉述,胡老太太挨了她的罵還隻能賠笑臉,謝她帶話。
胡老太太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很有些掛不住。
不就是吃了幾個窩窩頭餅子嗎,被人連帶著全家都給罵上了!
那是他們不知道她家的三丫頭天生神力,才會不長眼瞎嚷嚷!背得比山高怎麼了,對三丫頭來說也是小菜一碟,咋呼什麼?
當然這話不好對圓臉老太太講,對方等著看笑話的譏諷神色胡老太太可是看的很清楚。
胡老太太輕咳兩聲,像是受了感動一樣:“嗐,這孩子……叫我說什麼好呢!”
“對呀,老姐姐,你可別擔心啦,不會把你們家拖出去扔了的!放心吃吧!”
胡老太太的老臉頓時成了豬肝色。
得了這個信後,胡老太太再也不提起胡萊拿豬食打發他們的話了,偶爾胡嬌兒抱怨,她也會很快截住話頭,把話題轉到別處去。胡家人並不知道這樣是為什麼,然而胡老太太的態度就是胡家的風向標,大家也隻能默契地不再提這一茬,免得挨胡老太太幾句好的。
盡管賽金花嘴裏說著該吃吃點兒,該喝喝點兒,但她比誰都知道糧食在這種時候的重要性。
在她十幾歲的時候,也曾遇到過地方上出亂子。一個城的人被困在城裏三個月,兵盡糧絕,百姓們餓得沒辦法,最後險些易子而食……那慘劇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裏。
她太了解一把老米或者一把麵在城被圍起來的時候有多麼珍貴,平常看著不顯眼,一到關鍵時候,那可是幾條性命的大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