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還在想該如何暗示老大夫開口讓他們住下,沒想到這個老大夫誤打誤撞,倒搶先把她肚子裏的話說了出來。
“這……”高氏低著頭,似有為難地看了胡萊一眼。
胡萊倒是沒多糾結,爽快道:“辛苦大夫,我們知道了。”
照規矩工地上的大夫不用給錢,但胡碩還是在胡萊的授意下,給老大夫拿了幾百錢和兩塊點心,把個老大夫歡喜得連連道謝,珍寶一樣地把點心收在袖子裏走了。
“三丫頭,我……”胡信艱難地開了口,一是內疚,二是心虛,聲音有些斷斷續續的。
“爹,你就安心在這住下吧。等會兒我托人去把金童玉童也接過來,讓姨好好照顧你。”胡萊安慰他:“這幾間廂房正好空著,給你們住也不費什麼,養好了身子才是正經。工地上的事不急一時,我還能餓死了爺奶?”
“對,爹,你就好好將養著,別的一概不要愁!”胡碩笑嘻嘻地說:“糧食麼,我們少吃兩口也就出來了,不差這幾雙筷子。”
胡信看著自己儼然是兩個小當家人的兒女,心裏在自豪欣慰之餘又有些難受。
胡萊和胡碩對他沒的說,小胡桃也是一直笑容可掬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和這幾個孩子親近不起來!
真要說起來,這種不親近的感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胡信自己造成的,他心裏有愧,自然而然地就有些疑疑惑惑,覺得胡萊姐弟仨也對他不甚坦誠。
胡碩和賽金花收拾了兩間房,實際上用得著的隻有一間,金童和玉童被接來後,在房間裏歡呼尖叫著跑來跑去,嚷著要吃大肉丸子包子。高氏斥責了他們一頓,帶著點歉意對賽金花道:“大娘,這廚下的鑰匙給我一把?往後這一日三餐的湯湯水水,我都包了。咱們一大家子吃你的喝你的,一點兒事都不做,心裏怪過意不去的!”
賽金花笑得滴水不漏:“她四嬸,瞧你說的,哪有做主人家的讓客人動鍋動勺的呢?這太不像話!我做事做慣了,口味也刁細,別人做的湯水鹹淡稍微出兌一點兒都吞不下去,別麻煩!你啊,好好照顧胡老四是正經,其他的甭操心啦!”
高氏吃了個軟癟,卻也沒有生氣,氣定神閑地坐在炕沿兒上笑而不語。大夫說了,胡信這腿要休養好幾個一百天,她就不信了,這麼長的時間她還找不到空子下手去?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賽金花從後院裏端了飯菜出來——一盆疙瘩湯,一碟子鹽水蘿卜纓子和一碟子老鹹菜,另外有一籃子的窩窩頭。胡信深感破費,高氏卻有些若有若無一般,把東西笑著接了過去,掠在炕桌上。
“大娘,你們不在前頭做飯呐?”高氏早就看出倒座兒裏有一間是廚房,本打算趁賽金花做飯時再走進去幫忙,她未必能拿著鍋鏟把她趕出去,可是這個願望落了空。
她得弄清楚這個院子裏的柴米油鹽有多少,牆上掛著什麼東西,筐子裏堆著什麼菜,方便進行下一步的計劃,然而這頭一步卻遲遲不能邁出去,叫她心焦不已。
“前頭?”賽金花似是迷茫一般看了看高氏所示意的方向,想了好一會兒,才回過味來:“你說前頭的廚房呀?早就不用了,走來走去的麻煩,柴也拋費。我就在屋子裏升個小火爐,順便把湯水和炕也一起燒了,省下好多功夫呢。”
高氏愣了愣,隻能笑:“可不是這個道理!”
賽金花走後,高氏凝視著她的背影,心裏暗罵不絕。
“娘,疙瘩湯!”
“疙瘩湯!”
金童和玉童早就吃吐了草棚子的糊糊,一看到二合麵疙瘩湯高興得和什麼一樣,疊聲兒地叫著。高氏給他們盛好了疙瘩,拿指頭輕輕戳了倆人一下:“之前在家裏吃的不愛,現在當個寶!”
胡信歉然道:“是我沒用,讓他們這些時受苦了。”
高氏柔情無限地瞥了胡信一眼,長歎了一聲:“現在受苦沒什麼,怕的是以後一輩子受苦哩。”
胡信握住高氏的手:“你放心,等我好起來就會看著點兒身子做事,再不使蠻勁了。等往後天下太平了,怎麼的也得把你的布鋪子重新撐起來。”
“談何容易呀!”高氏垂下了眼:“咱們家的夥計死的死,逃的逃,你們這邊兒的水土人情我一時又摸不清,縣裏有幾家布鋪子都不清楚,哪裏是說開就開的?即便摸清了,想重開一間和以往差不多的店子,怎麼地也得在旺街上尋個門麵三間的房子,頭一批進貨不說那綾羅綢緞什麼的,大梭子布得有三大桶吧?細棉得收個上百匹吧?這一項錢,指望你從地裏扒拉出來,不知等到猴年馬月去了!”